天下

作者:丰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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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食案上摆满了各式菜品,邵家人多,能与邵正参一起吃饭的人却不多。除了继母赵柯与邵炜,便是邵珩自己了。

      继母赵柯前年进的门,至今未曾育有子嗣。邵炜之前在荆敛名下长大,现在也能独当一面。

      邵家还另有三房妾室,三个儿子与两个女儿,邵珩很少见他们,连邵正参对他们的管教也略显松懈,除了守规矩,有些事情上差不多是令他们任其发展了,鲜少插手教导。不过身为邵家人,就算是邵正参不亲自督导,这些儿女也不会是纨绔。

      不同于有的大户人家会出现争宠吵架这类常令家宅不宁之事,邵珩的家里,上上下下都安分守己,从不逾矩。在这样的环境里,鲜少见过邵正参的庶子庶女实属正常。

      饭毕,邵珩仍是头疼,夜间清风凉爽,吹在身上,邵珩只觉得将刚刚的像是要将人淹没的寒气都吹散了不少。

      春天毕竟是春天,一时的冷冽也仍要恢复温暖的。

      走着走着不自觉便出了门,邵珩挥退左右独自上了街。天色已晚,街上少有人影,空荡荡的只余邵珩一人。街市上的灯也尽相熄了,尚好圆月高悬,夜色正好。

      邵珩沿着街不知道该往哪走,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站在了自本朝建立起便作为刑场的固鸰街。这处是个十字路口,白日观刑的时候定有不少人,就算是平时也是往来如织,可现在夜已深,宽阔的街道上只有邵珩一个人。

      固鸰街口风比刚才大了些,也比旁处的略显阴寒,或许是裹挟了数百甚至上千阴灵的缘故。邵珩站在邢台下朝上面看着,不觉再次恍惚起来,这两尺高的邢台,猝不及防的就将薛砚清带离了人间。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让他多待一会,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而已,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上天还要跟她争抢。几十年对上天来说不过是万古一瞬罢了,却偏偏这般着急。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将邵珩包裹的严严实实。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体表的感官与体内的脏器双重的挣扎痛苦让邵珩连怎么悲伤都不清楚了。

      到了深夜,繁星依稀隐去,云遮雾月也不清晰起来。凌晨时分,稀稀落落的雨点漫不经心的砸了下来。邵珩初时并未感受到,直到全身湿透,方才意识到下雨了。

      天已黑透,邵珩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都看不清楚,转身望向前面的街口,迷茫间想到那边似乎也在下雨,这会儿回去仍是要承受这些的,不如等雨歇再回。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邵珩从浑浑噩噩到彻底清醒的站在原处,直到卯时雨停才回了家。天色还早又是阴天,开门的小厮并未看出邵珩是带着满满一身雨水回来的。

      匆匆着人烧水沐浴过,穿着温暖干燥的寝衣躺在床上邵珩想着自己可能会生病,毕竟淋了一夜的雨天气还这么凉。

      不过到最后邵珩还是好好地,身体好好的,精神也好好的。除了鲜少的未起床用早膳外,邵正参下朝后的午膳一切如常。

      四个人分坐在食案一侧,饭间只有偶尔碗筷碰撞才会发出的声响。

      规划的未来支离破碎,散在固鸰街的风里像没有发生过。邵珩的日子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除了不用再费尽心思想着说服父亲并想最大的给自己与薛砚清的将来争取利益。

      如此便是三日。

      又是个大好天气,邵珩乘着牛车晃晃悠悠的出了门,牛车慢,邵珩之前并不怎么喜欢,今日出门时也不知怎么就选了它。

      走到天降寺的时候,已时近中午,邵珩将仆从车夫留在山下独自上山。

      沿途桃花开的好,落英亦不少,通往洗心阁的路纷纷染染尽是浅浅淡淡的红。上次来时多数桃枝上还多是含苞欲放羞羞切切的花骨朵,仅仅十日的功夫,桃花已经到了开得最盛最美的时节,又有前几日的雨水刷过,打落了一路开得正好的桃花,亦无人洒扫,竟成此般美景。

      邵珩踏着桃花铺就的红毯,慢慢的走向洗心阁。

      洗心阁里陈设依旧,短短几日也不曾有积尘,所有的一切像他的主人一样清雅澄净。窗外竹林翠色更浓,花架瓷瓶中的桃枝已经干枯。

      书房里墨香依稀可闻,青白砚池中磨好的松烟墨已经干涸,打开一旁的雕花小匣子,一枚光滑细润的的墨锭静静地躺在青色丝绸上,这墨已经被用过几次却不减光彩,邵珩笑了笑将小匣子合上放回原处。

      书案最上面是一幅字,用漆木镇纸压着。邵珩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可她不想看见。

      偌大一张宣纸,只写了四行大字,“阿珩窈窕,愧难求之。良人非吾,莫要心伤。会有幸者,执子之手。珍你爱你,一生不弃。”

      不能如约娶你,是我的错,算不得你的良人,别为我伤心。你的路还那么长,总会有一个幸运的人,他会牵着你的手,爱你一生,永不相弃。

      会有吗,邵珩不知道,可没有人会再是薛砚清。

      宣纸上有点点的猩红血迹,早已干涸,像是不小心撒上的朱红墨汁。邵珩的手不自觉放了上去,他们折辱他了么,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不能履诺,心痛如此。

      邵珩将纸仔细叠好放入袖中,这个是给她的,她要拿走。

      书案上的字被挪开,一张尚未完成的画露了出来。邵珩垂下头仔仔细细的看着,同以往的花鸟山水不同,这一幅竟罕见的是幅人物像,只是这人面还未曾描摹,身上所着衣饰倒是精致的很,画尚未作完,裙裾鞋褛刚刚描了个轮廓,却也能看出落笔之后的华美。这风格真不像薛砚清会喜欢的。

      邵珩仔仔细细的看着,一丝一毫也不肯疏漏,这是最后一张了。看着看着邵珩忽然觉得画中女子所着衣裳竟有些像嫁衣,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当初两个姐姐出嫁时穿的吉服,当时她年纪小没多少印象,似乎觉得不是很像。

      邵珩自嘲一笑离开了书案,不会再有机会嫁给执笔的画者了。这几日已经看得很明白,怎么还是胡思乱想。

      缓步踱到书架前,邵珩看见书架上有一卷厚厚的画纸,看这模样,定不是几天之内能作完的,上次来的时候却没见过,想必薛砚清是将其藏起来了。

      他竟会藏东西,是何好物竟还怕见人?邵珩心里挣扎了下忍不住取了下来,上好宣纸缓缓展开,进入邵珩眼中的是与刚刚书案上差不多的人物像,这张已经作完的画仍是未曾描摹画像中人物的眉眼,只是衣裳首饰件件精致,也与未完的画无异。

      邵珩轻轻地将第一幅放到最后,映入眼帘的第二幅依旧是身着华美衣裳头戴金银首饰的无面人像,第三幅亦是,第四幅,第五幅直至第二十一幅均是如此。

      一幅幅翻过,邵珩心中已经知道刚刚不是自己妄想。

      原来薛砚清也在这般认真地准备着他们的婚事,比自己还早的,想要迎娶他心中的新嫁娘。

      想她一个凡心俗子,竟担得起这般厚重的喜欢,与朗月清风同列,邵珩不知该如何表示感激。

      一颗眼泪自邵珩眼眶滑出恰恰好的落在画中人面未曾着笔的眼睛处。这是邵珩的第一次落泪,她的心太硬,自始至终便只有一颗眼泪。

      将画纸卷好放回原处,邵珩随意翻着架上的书,发现里面居然暗藏着一枚匣子,邵珩将掩着匣子的书册搁到一旁,将匣子搬了出来。上面已经落了灰,将灰吹落,把匣子抱在臂弯处,轻轻打开。

      匣子里竟是一张张巴掌大的小纸条,摆放也不怎么整齐,随手取出一张,只见上书着,“阿珩又至,赞山下桃花,阿婆亲制桂花饼,吾亦喜之”,邵珩却想不起来这事,看来该是在哪个春日茶熟之际。不过似乎从某天再来,回回桌上都摆着桂花饼,后来却不知怎么就没有了。

      邵珩转身坐到书案前,将匣子放到案上,又抽出一张,纸上的字不同现在,略显得稚嫩,上面写着,“父至,吾奔至寺中佛堂,父盏茶便归,吾归阁中,画雾雨山景,离鸟归巢”。

      这个应该是薛砚清小时候的事了,邵珩知道他小小年纪便独自生活在山中,与父母相见也少得很,薛砚清来到寺中三四年的功夫都很少见到家里人,倒不是薛家幼子不得宠,恰恰相反的,忍着相思苦却是为了薛砚清着想。他命薄,秉辛说与人不宜太亲密,容易折了寿数。后来的日子,薛司农也很少见薛砚清。邵珩一直以为他对此一直淡然处之,却忘了曾经他也只是个小孩子,想要回家与温暖的孩子。

      再次抽出一张,字比刚才老练了些,上写着,“深夜未眠,月圆正中,依稀闻山下鼎沸人声,团圆夜该如此。细闻却知,是心中所念致耳中幻听。山下如何,吾不曾知。”

      邵珩透过纸上的字,似乎又看见薛砚清,他站在窗前,仰望天上明月,忽然听见山下喜悦的人声,仔细一听却归于无迹,不禁心中失望。曾经的薛砚清,也是一个有着常人情绪的普通人。只是邵珩不曾见过。

      再次抽出一张来,也是短短一句话,“家中来书,母将至,余甚悦,逾七日,不见人来。”

      邵珩依稀间似乎看见小小的少年每日到路口等着母亲,单薄身子从清晨立到日落。说好要来为何不来呢,不确定能不能做到便不要提起,有了期望等到失约时更容易让人失望。

      “莲花盛开,婀娜多姿,吾喜绘之,至八月花落,竟有十数张。”

      邵珩不禁一笑,这么喜欢画荷花,第一次见他时也是在画荷花呢。

      “天晴,取前年所酿桃花酒,待阿珩来饮。”

      原来那次喝的酒是他亲手酿的,很甜。

      ……

      “亭中作画,闻有人声,转身,见阿珩。”

      也不知初见时在他眼中的自己是何种模样,爬了一座山还是个酷暑,想必好不到哪里去,却还是想知道的。可惜不会有人告诉她了。

      “山中冷清,未想阿珩又至,言亭下花美,阁中景盛,一草一木,若仙人亲种。好看至此哉?”

      只是为了见你而已,邵珩想起最初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羞涩的,来见薛砚清都要兜出一堆的由头来,怪不得想不起来曾经称赞过这里得桂花糕。只是许多借口中的一个,如何想的起来。却不曾想,原来有人作了真。

      大约有一百多张纸条,字迹从稚嫩到秀逸潇洒,时间也大概是从六七岁到遇见邵珩的第二年。

      一张张看过,仿佛又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重新认识了薛砚清。一直以为他天性淡泊,心中尽是旷远天地,诗书乐画,装不下俗世人情。却原来不是如此。薛砚清曾经也是个渴望温暖的孩子,只是长久不得,便再也不想。他一直独自长大,慢慢的长成邵珩初见他的模样,她最喜欢的模样。

      自母亲七日未至后,字里行间再不曾提到父母,多是道阁中花开,山上草青。

      直到遇见邵珩才有了几张与人相关的,最后一张该是书着“星子稀疏不见明月,闻菊香知秋景浓,俯身取檐下灯盏欲观之,思及灯火终不及日光明亮,持之亦难看全貌,有灯无灯无甚区别,遂舍之。下楼于花间小坐,引我至此是花香,此番亦不美哉?待来日,再赏花容不迟。怪哉,去年今日也曾邀月赏菊,美则美矣,却道此花开在秋日不曾有伴,难免孤寂了些,这遭却只觉得香的紧,天黑辨不真切却也道是绚烂如锦。是了,菊花又不是单开一枝,且又有诸多品相,丛丛簇簇,如何凄清的起来。饶是仅一朵花开单成景致,亦不妨碍其享天地灵气,现绰约风姿。吾实在狭隘,甚好已然明了。”

      这是写的最长的一张,邵珩知道这是最后一张不只是字愈加漂亮,更确切的凭据是邵珩记得这后来的事。

      那年秋天邵珩见薛砚清连着画了许多秋菊,朵朵饱满鲜艳,迎风招展,说笑间还谈起他想要摘灯笼夜赏秋菊的趣事,道把抬头瞥见的小厮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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