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好。”李云晟道，“王妃当真不介意？”

　　“为何要介意。”邵珩弯下腰去道，“我这里有解暑汤殿下要不要喝一些。”

　　说着从冰盆里取出个镂空的匣子来，打开盖子里面赫然放的是碗剔透的汤，邵珩将其放到书案上，玉碗外沿顷刻便凝了不少水珠，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邵珩拿勺子一搅，凉气似乎散发得更快了些，正准备入口时，李云晟忽然道，“来一些吧。”

　　邵珩闻言抬头看他，李云晟促狭，“我知道王妃只是客气。”

　　邵珩暗松了口气，谁知李云晟又道，“可惜我当真了。”

　　“哪里。”邵珩将碗推了过去，“不过是一碗汤而已，我已经喝了不少，殿下在烈日下奔波实在辛苦，请用。”

　　“那我便不客气了。”李云晟接过玉碗喝了一口，“清凉酸甜，不错。”

　　“我娘家带来的婢子做的，殿下要是喜欢，下回让她多做些。”

　　李云晟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熬过了暑天，屋里撤了冰盆，屋檐下也不再常常溅起水花。邵珩看着欲落不落的叶子只余两三片花瓣的花朵都清爽了不少。

　　天高云淡，邵珩站在门外看着天上高悬的三两颗星子，心情不由得舒畅了些。

　　西方的霞光将将散尽，一两个刻种前尚还通红的晚霞此刻像是被墨色浸染，失了生机，东方的月亮还没升起，又是个新旧交替的时刻。

　　旧的朝阳，新的月亮，旧的月亮，新的朝阳。

　　如此轮回，生生不息，万物亦如是。独独人不能行将差错，被对手抓住把柄，说不定就是万丈深渊，再无生机。

　　李云晟书房里坐了几个人，中尉，廷尉以及廷尉史。

　　朝廷最近出了点事，厷王世子失手杀了个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被杀的人是鸿胪寺中官员行人令邓祥独子邓耀怀，厷王虽说实权不大可背后站的是太子，厷王世子失手杀了个官员的儿子本来可以大事化小的，可巧的是这邓祥背后站的也是太子。最让人无奈的是，邓祥明显是不想将事化小，他想闹大，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做伴的。

　　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太子府有点焦头烂额，怎么做都不是，李云治这两日气得想要将厷王世子庄伟拉出来抽个半死解解心头火，可这样做除了将厷王庄兴裕推离自己这边别无益处。

　　厷王是世袭，权利虽不见得多大但几代积累人脉不少又支持他这正统，且跟着吴家沾点亲带点故，李云治自然是不舍得他出事的，邓祥呢，虽说官算不得大，却是他一枚心腹，握着他不少消息，就这么让他受了委屈将来也不好办。

　　偏向哪边都不好，全然撒手定会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这更是个问题。

　　鱼与熊掌，李云治哪头都想要。

　　对于这种事，太子党以外的人自然都是喜闻乐见的。两犬相斗，看个热闹逗个闷子也是好事。

　　再说这厷王世子庄伟其人可不像他名字似的端正，实在是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虽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类似纵奴当街打人，强掳漂亮姑娘做妾，出入风月场所与人争强斗狠之类的事倒也没少了他。庄伟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十一房妾室，其中竟有两房之前是许过人家连孩子都有了的，也因其美貌被他不管不顾的掳了来。这般纵欲竟也不肾亏，众人除了鄙薄还是有些纳罕的。

　　至于被打死的邓耀怀，品性比他好一些，没干过强掳人家姑娘的事，家里一妻三妾，倒还说得过去，虽常去风月场所但鲜少与人起过争执，总的来说算是个脾性温和的人，就是有一点，那就是倔。

　　这次让太子李云治都不知如何是好的天降之灾便是由他的倔强引起的。

　　邓耀怀生的不赖，家中妻妾不多可个个好看的紧，庄伟觊觎其三妾但苦于不是寻常百姓只能心里起起淫.念做不了其他的。没想到两人竟在自在楼看上了同一位琴女，该琴女容貌倒不见得有多出众，但胜在有一种翩然欲仙的气质，初次出场便在楼上置了个琴台，遮着幔子款款高歌，十指翻飞奏出袅袅琴音，称不上天籁，但在这种地方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翩翩公子邓耀怀只此一面便对其一见钟情了。

　　整个自在楼也是常让琴女作陪，占了他来此的多数。

　　两个喜欢逛风月场所的人狭路相逢是早晚的事，虽然城里类似自在楼的场所不少，庄伟又不大喜欢自在楼清高的作态不常来此，但保不齐就有那么一回想尝鲜的时候。

　　邓耀怀正拥着琴女经走廊入门的时候与庄伟走了个对过，庄伟看见两人非得要琴女作陪，邓耀怀哪里肯干，当下便争执起来。琴女本就与邓耀怀相熟，且邓耀怀更好看些，琴女也是向着他的。这么一来，庄伟的心里窝了一团不小的火，但苦于未带几个仆从只能作罢。

　　这邓耀怀也是，明知道庄伟是个什么人，他想跟琴女春风一度那便让他一让又如何，左右琴女又不是没跟过别人，可他却偏偏倔强的誓死抵抗。赢了这回还有下回不是，因果轮回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三日后，邓耀怀携着三妾上街玩乐，恰恰好的又遇见庄伟，所谓冤家路窄，新仇旧恨，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家丁，此时不消火更待何时。

　　庄伟着人将邓耀怀给打了。手下没轻重，就这么当街打死了。街市哗然，太子头疼欲崩。

　　说到底，都是冤孽。邓耀怀一个不如意就这么去了地下与小鬼作伴，就这么一个儿子的邓祥几欲要疯，恨不得手刃庄伟为儿报仇。

　　李云晟诸人要做的便是怎么让事态更严重些，让李云治的脑袋更痛一些。最好不仅头疼，还心疼恍惚。

　　屋里掌着灯，邵珩推门的时候凉风灌入，烛台倏忽明灭了几番方才稳住。

　　见王妃入门，廷尉孙岩中尉尚聪廷尉史钱进行了个礼后有些不知所措。

　　邵珩理解，她是邵正参的女儿，成为瑞王妃不过是一个夏天的功夫。邵正参目前看来没半分要站队的架势，党争中诸人被中立派的女儿撞见尴尬才是常态。

　　李云晟倒是不介意，指了指自己身侧的软塌道，“王妃过来坐。”

　　邵珩依言跪坐到软塌一侧，李云晟又道，“继续，有什么说什么便可，王妃不会笑话。”

　　“是。”孙岩首先到，“要是臣说的有什么不是的地方，王妃尽管批评就好，臣都听着。”

　　“嗯。”邵珩轻应一声。

　　他此番到令孙岩有些不知所措，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尚聪先行开了口。

　　“要是太子中间调停，对邓祥许以重诺，钱财地位等种种好处，再加上听说邓耀怀三妾肚子里怀了一个，有了后代也有了保障，这事虽不至于全无风波，但两败俱伤大概不太容易了。”

　　尚聪叹了口气，孙岩接着道，“这事闹得这般大，偏偏那庄伟是个不知所谓的，事到如今他竟还觉得没多大事，相信厷王能保他无忧，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居然还贼心不死觊觎人家小妾，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不过这个外人或可单单看个笑话，说不定我们能让他梦想成真呢。”

　　钱进摇头，“难呐。虽说邓耀怀的小妾算是导火索，可谁让人家趁着这会子查出来身怀有孕呢，邓祥这才高兴了没几天自己儿子就去地下报道了，他就是想让这小妾陪儿子去也得再等几个月她肚子瘪下来再说，遑论其他的了。”

　　邵珩听到这里轻笑一声，“要是让这小妾非说孩子是庄伟的呢？左右庄伟不会介意帮人养孩子，但邓祥可就难说了。”

　　钱进摇头，“王妃说笑呢，这怎么可能，这关头莫说孩子是邓耀怀的，就算不是，小妾敢吭声么，邓祥还不得活剥了她。”

　　“钱大人，女人总是盲目的，试试说不定就成了。”邵珩道，“厷王府的世子头衔诱惑可不小，就算做不成世子，做个公子也是让人歆羡的。”

　　“厷王怎么可能同意，就算是庄伟为了名正言顺的将这小妾争到手甘心说是自己的孩子，他已经有十多房妻妾，将来又如何有这孩子的立足之地。”

　　邵珩笑道，“厷王愿不愿意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这小妾信了就好。”

　　李云晟道，“王妃想如何？”

　　邵珩未答，只是道，“现在你们讨论出结果来了吗？”

　　孙岩摇头，“实在惭愧的很，倒是有两个主意，但耗费较多，越曲折越容易让人捉到把柄，最好还是想个两全的，既能将自己摘干净又给对手重击。”

　　“行了，这都晚了，王爷也该用膳了，我这边便不留你们了。”邵珩温和到，“不如诸位大人两日后再来，说不定那时事态会是另一番天地。”

　　“这……”孙岩三人有些傻眼，但以王妃之尊也不是他们能反驳的了得，自小尊贵的人饶是女子说出口的话也有让人无法抵抗的力量。

　　尚好李云晟这会发话了，他道，“还是王妃体贴，本王当真是饿了，三位大人不如听王妃的改日再来，或许现在的局势会有转机。”

　　孙岩三人闻言起身告辞，“那好，王爷，王妃，下官们这便不叨扰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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