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蓝星
她和念念战斗时并没有强烈的求生欲在背后驱使。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被她说教，或者被她看扁。念念是个已经死掉的身份，她怎么可能明白她的困境。顾三月无法和念念站在同一阵地思考，就像一开始她嫉妒念念享有慕雨的珍视一样，那种疏离感被过多忘却的记忆和时间的嫌隙打磨得越来越深不可测。
念念是她需要丢掉的那部分，仅此而已。
顾三月四脚着地，有些跌撞地爬了起来。她浑身湿透了，这才让她注意到自己穿着的正是凌轩在日光节时借给她的一件裙子。她穿着这件裙子，遇见了阔别十七年的慕先生。
不止十七年，再加上她作为编号X飘摇的那六年，二十三年。恰好是慕雨的年纪。
顾三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穿插过她已然被冷冻的脸，噼里啪啦地在水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坑。顾三月以前从来没有哭得这么频繁过，她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情感单薄的生物——直到她被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选择难为着，她又发现哭是她最为收敛的方式了。
“抱歉，有些事情我只是想让你能快点明白。”
一对瘦小的脚板忽然出现在了顾三月的视野中。顾三月顺着那脚板将视线难以置信地向上移动，忽然就被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锁住了视野。
那是念念的脸。准确来讲更像是她自己的脸——不是因为那一模一样，仅仅是年龄的差距的五官，而是她由额头蔓延至一侧的脸颊的烧灼痕迹。顾三月看着那大片狰狞的红色将她柔嫩的肌肤撕裂，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到了自己伤处的边缘。顾三月有种不好的感觉——她的痛觉来源和念念伤处的位置简直堪称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她正在看着一面镜子。
单看她的脸，就能想见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顾三月有些无力地跪坐下来。她感受到水面正在浸润她的裙子，那些漂亮的布料和花边已经在方才的战斗中被摧残得一塌糊涂，现在又被泡得颜色发沉。她明白她不是在心疼那条裙子。
念念没有回话，而是默不作声地掀开了她的斗篷，显露出埋在厚重的棕色布料下的淡蓝色罩衣。她似乎毫不害羞地将罩衣位于胸前的搭扣解开，她的皮肤很白，隐隐可见血管纵横的痕迹。
她一直在解着扣子，直到暴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直接贯穿胸腔的可怕伤口来。圆形的切割边缘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顾三月，只有怎样的武器才会造成那样堪称精致的伤害。
“你看见了吗？这是我用激光枪在你身上制造的伤口。而它一模一样，完美无缺地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念念在顾三月面前无所顾忌地蹲了下来，把视线维持在一个跟她持平的高度。她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那感觉像是对顾三月的讥讽，又像是自嘲。她的表情始终是一种隐忍着什么的无奈，而顾三月始终无法读懂她。
“你不能抗拒我，你也不应该抗拒我。”念念学着顾三月的样子，整个人舒坦地坐到了水面上，那悠闲的姿势仿佛正在享受海边假期的游客。顾三月被这突然友好下来的氛围搞懵了，她看着女孩跟她之间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整个人被撕裂成了想坐下来听她说话的一半和打算拔腿就跑以避免任何潜在阴谋的一半。
“你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都会原样反馈到你的身上…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是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想把我从你身上削除出去的这个概念本身就不成立。那只会把你整个人都完全地抹掉。”
顾三月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念念，盯得后者的情绪逐渐由平静又转成了明显的急切。
“我就算要伤害我自己也要阻止你继续干蠢事。我是你最后的一道防火墙，”她不客气地指了指顾三月的脑子，就差把它当个坏核桃一样一把敲碎，“如果不是由我把守着这些碎片，你几乎就要亲手断送这个再次和他重建羁绊的机会了。”
念念扔了一记恶狠狠的眼神到顾三月身上，顾三月像触电一样接住了它。
而顾三月的重点似乎始终游离在念念想跟她强调的事情之外。她管不住地东想西想，忽然蹦出来一个完全与现在的话题无关的念头。
“慕雨说你不喜欢说话。”
她在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间就把它说了出来，在念念的脸上掀起一阵意外的神色。
“可是我觉得你话挺多的...而且是那种无论你的倾听者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都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的类型。”顾三月意有所指地说道。
念念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她没花多少时间便自然而然地承认了：“如果你是指我还是一个素体的时候的事情的话，对，我的确不喜欢说话。我对他几乎沉默无言，虽然他很想从我嘴里翘出点什么。”
“他一如既往是个聪明的家伙。只可惜他不会从我瞒着他的事情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还不如沉默不语，免得他徒生混乱。”
顾三月终于能跟上一点念念的节奏。她用手臂环住膝盖，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触到她受伤的那半边脸，而把脑袋勉强搁置在了膝盖上。他们就像两个在课间谈话的女生一样，充满了一种和平而日常的气息。这让顾三月觉得刚才怒火滔天的剑拔弩张仿佛是个笑话。
“你对他瞒着什么？你那时就是一个素体，你能有什么瞒着他？”
顾三月精准地抓住了重点，把问题接二连三地抛给了念念。念念拿耐人寻味的眼神深深地看了顾三月一眼，嘴唇无声地掀动了两下，似乎在思考措辞。
“你想象一下...萤火一样点亮城市的每个角落的灯光，那有月亮和星星的真实的天空，你自由地看着那些建筑在你的脚下呼啸而过…你像只鸟，能荡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念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了一段完全像是在避重就轻的话。
“月亮？”
顾三月念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星球的名字。它是蓝星的卫星，一个小而不起眼的星球。那时富有想象力的人类给它谱写了不少典故，甚至想方设法地登上了它。虽然这点距离对于如今空间跳跃的星际旅行方式已经如此发达的宇宙来说早就微不足道，但是对于那个时代而言无疑是一项创举。
“为什么突然要提到月亮？”
念念抬起头，闪烁的眼神就像她描述中的星星。顾三月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正像某种陈旧的纹身贴一样逐渐暗淡消散，与之同步的还有她胸口的窟窿，以及顾三月自己身上的痛楚。
“你喜欢蓝星吗？”
顾三月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反而猝不及防地被反问了一记。她不明白这个话题的走向，只能木讷地点点头。
念念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的弧度很自然，并不像是那些仿佛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弧度的苦笑。她在单纯地开心，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你当然应该喜欢蓝星。你要记住，蓝星就是你的家。你真正的家，永远的家。”
顾三月只感觉疑问在她的脑子里越堆越深。
“嗯，生理上来讲，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是一个被泰坦星人工培养出来的类人，并被用作武器…我没有确切意义上的家。”顾三月有些落寞地说道，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自由地将已经完全愈合的脸颊深埋进膝盖间的凹陷里了。
“虽然我也想我妈妈…想我埃尔色星上的家。”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终像在山谷里寂灭的回音，只剩下一点苟延残喘的余韵。
念念似乎被顾三月这番话惹恼了。她挥了挥手，做出一种扫干净了那些企图飘荡到她耳朵里的字母的态势。
“不，蓝星是你真正的家。它是一颗在你心里非常非常重要的星球...相信我就好了。不是埃尔色星，是蓝星。”
“我跟你话多只是因为我就是你，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非要进行区分的话——”念念忽然扯起一丝和她还染着稚气的脸极为不相符的坏笑，继续道：“那大概就是我是你的高配版，毕竟我掌握了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啊～”
顾三月近乎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堪称得意的小孩，心下奇怪她是怎么在慕雨面前营造出一个纯真无害又不断艰难前行的伟大生命形象的。
念念不正经的表情随着她几乎咏叹调似的尾音的消失而迅速垮了下去，换回了一副有些严肃的神色：“不过你相信我，人傻一点，忘得多一点是好事。如果你还记得那些过去，或者你有朝一日通过某种途径发现了它们——你会承受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失望的。”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