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念念忽然轻轻地弹跳而起，像个精灵一样轻盈地用脚尖点在水面上。顾三月跟着她一道有些跌撞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她基本已经无药可救的衣服上的水珠。

　　“顾三月，不要排斥我，不要企图把我剥离你的身体。”

　　念念忽然转过身，以两个脚印的距离轻而易举地抱住了顾三月。

　　“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不能。我现在只是一道最后能保护你的屏障——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我的假，哪也不去。你能感受到我，我就是你，我是你的每一缕思想，你的每一个活动的细胞，我明白你的一切喜悦和苦楚。”

　　“不要再试图离开慕雨。不要再一次推开他了——我能为他做的不多，甚至可以说我无能为力，但是我有你在。你是那个现在真实存在着的，有血有肉的我，虽然已经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磕磕绊绊，但是我对你有信心。”

　　“我不明白，念念，你是一个素体…我就是成长到十七岁时的你啊，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复杂？”

　　念念带着一点悲伤的神色摇了摇头，仿佛顾三月在说着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不，我远不止一个素体。我真的没必要跟你说太多，只是我需要你明白，你不需要做太多刻意的牺牲来挽救一个你想象中的结局。已经有太多惨烈而狗血的故事验证了这样的做法有多错误…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跟着你真正的念头走吧，不要再做蠢事了。”

　　念念有些滑稽地踮起脚，像安抚小猫似的在顾三月的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这种仿佛她是长辈而顾三月是小孩的架势让顾三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她权当这是念念逗她的另一种方式，便索性不把它放在心上。

　　念念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她的睫毛隔断了她的眼神，深酒红色的头发松散地披着，让她忽然落寞得像走廊上被罚站的孩子。

　　“我再重复最后一次…跟着你真正的念头走，拒绝刻意的作死。我会盯着你的，也许以后我压根管不了你油盐不进的脑瓜…一切始终都得看你现在该如何做。我只是你的意识，你回不去的过往罢了。”

　　“你不用去过多地在一念念这个形象。你要知道，彻头彻尾地丢弃你的人格是件危险的事情…在余生都去做一部服从于某个组织的机器，于你而言和死亡无异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念念接二连三的劝诱让顾三月感觉她脚下的水面仿佛变成了沼泽一般，在一点一点地吞没她有限的意识。对，她知道那个还有一线希望的方向在哪，她只是选择了似乎对于慕雨来说最安全的那条道路。

　　“想象你从前的生活，再想象一下你以后的生活吧。在人类社会成长的这十七年，快乐吗，开心吗？”

　　开心。虽然嘈杂，平淡，乏味，又没生活在没什么经济实力的底层世界，每天似乎总要为小小的愿景挣扎。

　　但是她开心。相对于现在每天穿着仿佛拿她当实验动物对待的罩衣，在各种装修风格类似的冰冷研究室之间穿行，被置于玻璃幕墙之后被一大群人像围观角斗场里的困兽那般看着她的死亡线边缘徘徊的生活来说，开心。

　　她有朋友，有听不完的课，有闹哄哄的学校旅行活动，有在水果店店里忙碌的周末。她记得她坐在门廊前的青石板台阶上在闷热的夏日里帮妈妈看着铺子，果味浓郁的气息沾染在空气里，她舔着根冰棍，没动一个字的习题摊开在大腿上，整个人昏昏欲睡。

　　那些平凡而再也回不去的生活。她作为一个普通人自由地长大的日子。

　　念念拍了拍顾三月。她小小的手掌顺着顾三月的额头直线往下，在她的眼睑处停留了数秒，又经由她的颧骨隆起的弧度缓慢地离开。

　　在顾三月的视野短暂黑暗的一瞬间，她仿佛真的见到了念念跟她描述的装点着仿佛万丈星河的灯火的城市，被深蓝色的天空中飘荡的薄云烘托而出的圆月，还有呼啸着擦过她的脸颊的夜风。她很自由，自由得像一只鸟。她似乎在追随着某个人，脚步写满了轻快的节奏。

　　她曾经也那么自由，虽然她只是在下过雨的地面上跟着凌轩蹦来跳去地东踩西踩，恶意地吓跑水坑里的小生物；而她的天空是被无数构造乏味的高楼间隔而成的虚拟天幕。

　　但她依然是自由的。

　　是的，把慕雨独自一人送出数十光年之外永不相见，对于他对于自己而言，都太不公平，也太可怕了。

　　“现在我要送你回去了。”

　　念念把光线还给顾三月，轻轻打了个响指。顾三月感觉有什么带着凉意的东西在她的耳垂上一闪而过，而她还没来得及去触摸，忽然就因为脚下水面剧烈的震荡失去了平衡。

　　念念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朝她一跃而起。顾三月以为她要扑到她身上，已经做好了迎接重量的准备。

　　而想象中的女孩像无尾熊一样挂在她身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念念突然在即将接触到她的瞬间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水珠，星星点点的凉意洒满了顾三月的脸上和身上。

　　顾三月任由这凉意将她浸透，就像一场瓢泼大雨兜头浇下。

　　她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害怕了。

　　**

　　顾三月的眼眶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充满了难耐的酸疼。但她又觉得不太适合这么去形容——被打了一拳大概只会在外面疼，而她是从眼球到眼眶，都疼。

　　那大概是大哭了一场又被人打了一拳…这个形容比较合适。

　　顾三月没有心情跟自己闲聊了。她需要弄清楚眼下的状况。她刚刚才从念念——她自己脑子里的意识的手里“逃”了出来，而眼下她觉得自己面临了比念念还要大的麻烦。

　　现在周遭的感觉更清楚了。顾三月感到她成功回到了一具有形状的躯体身上，她重新有了更加切实的感受，那些冰冷而清洁的空气正轻轻包裹着她的肌肤，她能感受到她们在她久违的躯体上的流动。这场记忆回放似乎花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她的手脚被束缚着。皮带，她的老朋友，再次亲切，或者说紧固地拥抱了她的手腕和脚踝。顾三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它们果不其然并没有受到一点空余活动空间的施舍。

　　有人影在她逐渐恢复的视野里晃晃悠悠。顾三月感到覆盖在她面庞上的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撤下了，紧接着是某些导管□□脆地拔下的声音。顾三月的脑壳一阵隐隐的疼，导管在那上面留下的创口正在咆哮着它们的难耐和不适。不过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加恶劣的影响。

　　隔了一会儿她才记起那是帮助她削除记忆的装置。

　　削除记忆，对，她现在应该啥也不记得了——

　　顾三月飞快地检索了一圈她的大脑，最终几乎把白眼翻到了脑门上。

　　她依然什么都记着。而那些被她遗忘得差不多的东西，甚至随着记忆的回放而更加地根深蒂固。就好像现在，她已经清楚明白了她跑去第五世界的来龙去脉，并能勉强把她记得和不记得的事情都串成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很显然，念念在她的记忆受到攻击时，开启了她的大脑的最后一层防御。保护她自己不被删除掉，也是保护了顾三月之所以作为顾三月的整个人格不被删除掉。她就等于利用记忆删除装置，来了一趟免费的穿越时空之旅。

　　顾三月轻轻在心里笑了一声。是的，她一心想折腾她的自我意识，但她忽略了自我意识也是可以反抗的——而她反抗成功了。

　　顾三月断断续续的想法被她脚上皮带突然的松动打断了。她拼命压下想立刻下床拔腿就跑的冲动，只好伪装成一副愣怔的表情好让亚瑟再一次彻底地检查她。顾三月心里很慌，她猜测这仪器肯定有某种显示记忆擦除进度的功能，但眼下就亚瑟有些得意而放松的表情来看，她似乎还没有露馅。

　　“啊，欢迎回来，我的小姐。最后的人生旅程还开心吗？”

　　是啊，开心！还跟我自己打了一架，我们用激光枪互相扫射呢。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

　　顾三月不可抑制地用一种嘲讽的语调在心里响亮地回答了亚瑟。

　　“接下来你就再也不用操心自己了。一切都交给我，你乖乖听话就行。只要乖，你就很安全。你的小朋友也会很安全…你对他的爱会陪伴着他，一道长眠在宇宙的深空里。”

　　亚瑟用一种像是朗诵似的声音可以矫揉造作地说道，尾音甚至带上了唱歌的语调。而这意外吐露的话让顾三月的心在一瞬间如坠冰窖。

　　什么叫做“一道长眠在宇宙的深空里”？？

　　他们不是说好了，要送慕雨回去的吗？

　　顾三月努力用最为隐蔽的动作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恰好就看见亚瑟的那张瘦脸，正悬停在她的视野上方，用一种仿佛审视艺术作品的目光在研究着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