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念念觉得安心。有他在的时候总是安心的，这几乎成了一种能将极度的危险蒙蔽在她心神之外的强大假象，她觉得这对她来讲也许是件坏事。

　　念念朝小实习生凑近了一点。他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件斗篷，布料上弥散着陈旧的衣物清新剂的味道，夹杂着他温暖的气息。他走得很快，这让她想起一些有些微模糊的片段，它们像雪夜的流霜般轻轻擦过她的脑海，将记忆里某个活泼的身影和面前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慕雨，我们还要走多久？”

　　念念凑到慕雨身边轻轻地嘀咕了两句，慕雨的眼神飞快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阵，又飘回到面前一望无际的道路上。

　　“等我们出了试验场的管辖区，就有彻夜运行的无人轨道系统接驳我们去瓦西里。可能会有点累，你坚持一下。”

　　慕雨话音刚落，忽然看见一道不明不暗的光从念念的袖筒里射出，打在尘土遍布的水泥地上。他下了一跳，赶紧攥住了她的袖子，强行捂住了她刚刚变出来的电筒。

　　“念念，我现在不需要你变出来任何东西，赶紧收回去！”

　　慕雨的脸在手电筒的光下带上了几分吓人的色彩，念念被这么一刺激，本来就不太熟练的异质化状态立刻解除了。

　　她惊惶的样子显然让慕雨有些愧疚。男孩扯起一丝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们现在要尽量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所以任何光线都不能打开。好吗？”

　　念念愣怔着点头的当口，慕雨已经自然地牵过她的手，重新开始赶路。他的步伐依然稳稳当当，就好像这天空虽然没有光之星的普照，但对他来讲并不暗。有东西代替了光之星，虽然没有那般明亮，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凭借这份亮光，他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

　　“我们没有成功到达瓦西里。”

　　顾三月说出这句话时用的是陈述句。她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座椅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曲面稳当地迎接了她的头和脖颈。慕雨坐在她右侧的副驾驶位置上，目光平视着模拟机依然在滚动着风景的屏幕，立体的五官被描摹出一个微蓝的轮廓。

　　和之前一样，顾三月没有作为念念时的任何印象，亚瑟把她格式化得很彻底。但她对这个她过去的身份的态度似乎有了比较积极的改观。

　　是因为那个吻打消了她的顾虑吗？

　　顾三月猛烈地摇了摇头。
　　这让慕雨不解地侧过头望了她一眼，顾三月恰好和他带着询问之色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一种仿佛初见时候的尴尬和困窘立刻翻涌了上来。

　　“开始吧。”

　　似乎是看出来她并不想解释，慕雨叹了口气，拿指尖指了指屏幕的方向。

　　“我敢打保票，那个叫京蛰的实验员不会给亚瑟汇报什么积极的状况。你要是想早点上真机操作，就赶紧把过硬的技术找回来。”

　　顾三月本来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屏幕上，被慕雨这一席话又激出了一声嗤笑：“我倒是想找回什么过硬的技术！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有多搞笑吗，我就像是台有着SSS级配置的机器，但我的大脑搞不懂应该怎么使用它！”

　　顾三月在刚刚已经屈服在慕雨的强势之下。这个人说什么也要跟她一起走，而既然顾三月开始了模拟机的练习，那一门过硬的飞行技术就是他们逃亡计划的强心针。

　　慕雨显然是动用了他的种族里动物性的一面，所谓雄性对它的雌性的掌控权和领导权等等之类的东西。而令顾三月惊讶的是，她的身体也起了顺从的冲动。她甚至开始考量如果那群白大褂再做一次检查，会不会还得到是慕雨在“单相思”的结论。

　　所以慕雨现在取代了京蛰的位置，像尊岿然不动的神一样散发着严肃而威压的气息。这在心理和生理上都不动声色地影响着顾三月，给了她比京蛰还大的压力。

　　压力之下的人容易冲动。

　　顾三月匆匆忙忙地起飞，各种突然而至的地貌和风向都让她猝不及防。机身被猛烈擦撞造成的火花逐渐吞没了整个屏幕，让她像夜空中绽放的烟火般以一种璀璨而壮烈的方式坠毁了。

　　机身凶猛的抖动险些把她的内脏从喉咙里颠出来。虽然知道这是模拟系统，但细致到极限的身体感官还是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不专心。再来一次。”

　　慕雨的声音不咸不淡地评价道，语气四平八稳得仿佛刚才可怕的失败并不存在。

　　顾三月握紧了拳头，略长的指甲在手心里剜出了隐隐的痛感。

　　她感到她刚刚积累起来的信心在迅速地流失。这种剧烈的情绪起伏非常不妙，而她无法控制自己。悲观像一颗悄然冒出又迅速生长的苗，牢牢地钳制住了她。

　　做不到的。

　　“你知道这有多搞笑吗，”她声音发着颤，她濒临爆发的边缘，有什么难耐的东西憋闷在她的胸腔里。

　　她做不到的。

　　“我能回忆起来我还是编号X的时候干的那些蠢事，侵略资源星球也好，把自己发射去埃尔色星找你也好…”

　　她的记忆是逐渐拼凑起来的碎片。她的记忆的复苏始于对他强烈的归属感，但她想起的画面给她带来了无限的陌生和伤害。

　　“但是那些技术类的东西，那些我曾经能轻松做到的东西，我现在已经不能像好像给自己装了个读卡器似的迅速理解它们了，我得一点一点地跟我迟钝的大脑较量——”

　　她能回想起来的全是被亚瑟格式化了的编号X的记忆。她像个旁观者一样走马观花地把编号X经历的所有战争快进了一遍，仿佛一个坐着观赏科幻大片的观众。

　　这真是鬼扯，顾三月觉得她额侧的某根筋在突突地跳动，她觉得她整个人的存在都是鬼扯。

　　“你想想吧，我混乱不堪的人生！我被我卖水果的养母领养，被我的疯狂同桌扯着在节日期间跑去所谓上层阶级旅游，被你认定为命定伴侣，被泰坦星雇佣的流痞抓走！我要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第五世界，兴许能一辈子当个自给自足的人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接受一些莫名其妙的设定，开了个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的外挂！”

　　顾三月疯狂地想要知道念念是怎么想的。被慕雨救活的念念，在慕雨的叙述中似乎藏着万千秘密的念念。她跟慕雨在一起时开心吗？她看着慕雨在她面前死掉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她是不是会难过，会无限地怪责自己下去？

　　亚瑟把她格式化，但是她不死心。她挣脱了桎梏，再次希求能投入她的归所的怀抱。

　　顾三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感受到了念念在她体内的存在。现在的念念是一种意识，是她感情丰沛的人格。念念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像一种绵长的念想，一端在她手里，另一端在慕雨身上。

　　念念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她重回慕雨身边。

　　顾三月咬紧了牙关。她的上下排牙缴着对方，似乎拼尽全力要把彼此捏得粉碎。

　　顾三月是战争机器编号X，顾三月也是爱着慕雨的念念。顾三月是残暴与感性的混合体，这让她不知道该将自己置于何地。

　　如果把后者彻底杀死，她也许还能好过点。

　　“慕雨，我觉得你错了，在我还是那个念念的时候你就错了！我就应该像亚瑟说的那样，死在那个培养仓里…”

　　抱歉，是念念的自私，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扰你的生活。

　　“那样你兴许还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你的实习期，找一份你喜欢的工作，而不用带着我蠢兮兮地逃走，还不明不白地死掉！”

　　“这还不够，在你转生到埃尔色星的时候，如果我能乖乖地继续当我的杀人机器而不发神经去找你，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你现在这辈子！”

　　顾三月的手紧紧攥着操纵杆，好像它们是湍急的河流上唯一的浮萍。她的眼眶里积聚着热流，那些滚烫的液体迷糊了她的视野，让她看见的一切都雾蒙蒙的。

　　“我是个多麻烦的家伙啊，两辈子都要找你的麻烦！慕雨，你听我话，不要再让我影响到你，你走吧，走吧…”

　　顾三月快被自己混乱的表达逗笑了。她又想笑又想哭。

　　顾三月的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如果现在痛哭失声，可能会把所有有关无关的人都招来看他们热闹。所以她只能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把所有生涩的哭音都憋在嘴唇和掌间的缝隙里。

　　慕雨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能感受到男人坐怀不乱的气息在她身侧平稳地起起伏伏，她心里某个勉强腾出来的角落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感到隐隐的惊惶。

　　空气里再次只剩下她断断续续的啜泣。这种安静让她无所适从，然而身体一旦哭开了，那接连而至的抖动就很难遏制住。

　　于是只剩下慕雨均匀的鼻息，和她时不时来那么一下子的抽泣声。

　　一边是罪，一边是爱。

　　这句话悄无声息地闯进她的脑海，让她给自己的认知再次加上了一道枷锁。她就是这么个矫情的人啊，她真的不想再哭了。她想把这些柔软的感情全部驱逐出自己的躯壳。

　　“哭完了？”

　　慕雨的声音就在她再度陷入新的漩涡里时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把她狠狠地往上拽了一把。顾三月瞪着十足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她身侧的男人，发现他仍旧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孔雀蓝的眼睛平静得像两汪池水。

　　“哭完了就继续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顾三月咽了口口水，像看怪物似的重新审视了慕雨一遍。

　　“你没听清楚吗？我让你走，我让你别管我了！”顾三月伸手，不轻不重地往慕雨身上推了一把，又暗自为自己愚蠢的动作后悔不迭。啊，这种小媳妇撒娇的态势是闹哪样啊？

　　她是真的很想他就这样走掉啊，趁她的私人感情，也就是那个可恶的念念再度影响她之前，快手快脚地走掉！

　　慕雨把她所有纠结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但又像看小孩子玩闹似的轻松地过滤掉了。

　　“你再不抓紧时间练习，搞卫生的就要来赶人了。”

　　顾三月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把视线重新投到了屏幕上，望着那些滚动着的云层发出了一声丧气的叹息。这个人压根没把她讲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这个家伙可是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就油盐不进的！

　　所以她声泪俱下地劝了这么久，顺带自我检讨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干嘛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