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顾三月感到头晕目眩。她分辨不清是模拟机屏幕上的宇宙星河造成的观感使然，还是她的脑子一塌糊涂的结果。她唇上的那一点温度像颗火星，引出渐有暴烈的趋势的高温，逐渐从口腔往下侵略而去，进而灼烧了她的全身。

　　男人的怀抱不为所动地缴着她，她像只笼中鸟，有种被囚禁的安全感。这股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颇为熟悉，就像是慕雨刚刚觉醒命定伴侣时的感觉。那感觉让她眼眶一热——她再也无法像对待一架杀人不眨眼的机器那样对待自己了，有些东西一旦苏醒，就很难回得去了。是那个男人最先找到了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现在，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如此荒芜的人生。

　　慕雨有些低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像某种弦乐器低沉的嗡鸣。这声音蜿蜒着钻进了顾三月的耳朵里，让她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他始终只是不清不重地覆着她的嘴唇，既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任何撤退的打算。这让她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就这样跟他僵持着，过长时间的僵硬让她的每个细胞都在发出抗议。

　　这境况持续了几十秒后，慕雨的唇毫无预警地离开了。包裹着她的温度骤然冷却了下来，突然而至的空虚感让顾三月有些羞赧地别过了脸。空气中的静谧在这时忽然具备了极其强烈的存在感，像有形的物质般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他们。

　　拜托，拜托，说点什么吧。

　　顾三月在心里大声叫嚷道。她的视线集中在她工整的飞行员制服暗色的布料上，专注的程度恨不得把它们烧出一个洞。

　　在顾三月逼自己开口的前一秒，慕雨说话了。

　　“你还记得从我们被抓到这来时到现在，过了多久吗？”

　　嗯？

　　顾三月被这跟现状毫无关联的问题问得一脸迷糊。她本来以为慕雨会准备一些让她现在还没准备好答案的问题——比如…比如——不，没有什么好比如的，她一点也不想再往深处思考了！

　　顾三月奋力摇了摇脑袋，企图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出去。她浑身都不舒坦，仿佛有蚂蚁在爬来爬去，而她的脸颊烧得像块炭。慕雨把这理解成了她在冥思苦想而不得的表现，就连回复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

　　“泰坦星的自转速度跟埃尔色星相同。我们所感受到的日夜变化跟我们的母星是同步的——也就是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20天了。”

　　顾三月有些惊异地抬起头。时间慢得不像话——她在泰坦星从没注意过任何计时工具，时间的流逝会更加加重她对回家无计可施的悲伤感。她也不清楚这些星球什么自转公转的速度，以至于总以为她浑噩度日的时间少说也有几个月甚至半年了。

　　她抽到通行证的时候，甚至傻乎乎地跟着凌轩往上层阶级凑热闹的时候，怎样也不可能料想到这一去就是再不复返。

　　慕雨还圈在顾三月身上的手臂忽然又收紧了，强制她的思绪回到了当下。慕雨孔雀蓝的眼睛像夜色中的兽类一般，萦着有些灼人的光晕。这眼神是慕先生的眼神，毫无保留地暴露着的，注视着猎物——或者自己所有物的攻击性和占有欲。

　　“而距离泰坦星把我送走的时间还有4天。直到我和你分开的那天为止，我们连蜜月期都没有安全度过。”

　　顾三月感觉自己的脑袋像忽然被重物打了一下似的。这个几乎被她忘掉的概念在这个时候又被慕雨提了出来——事实上，在慕雨找回他作为泰坦星的那个慕雨的记忆之后，他就很少表现出还作为慕先生时的那种露骨而蠢兮兮的基因本能的热情了。然而顾三月是个事情不在她面前出现就会当它不存在的人，那个某种意义上把她卷入现在的局面的一大原因——他们的所谓命定伴侣关系，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放在心上了。

　　慕雨突然跟她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忘了，我们还有为时一个月的蜜月期。你是听见那帮白大褂的话的，在蜜月期期间，你不能离我太远。”顾三月瞪大眼睛，而慕雨的目光像钩子，轻而易举地把她的视线牢牢地拴在了他的身上。

　　“你现在开始躲避我了，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很复杂，但也可以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能把你所有自作主张的决定彻底废除掉，撤销掉。”慕雨说这话的声音很轻，但恰巧是这种轻得像蜻蜓点水的语调才越发彰显了它背后的危险性。

　　顾三月觉得自己应该害怕。慕雨的眼神和动作都太具有压迫性，她的心神隔着两层薄薄的躯壳，能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他呼之欲出的狂怒。那是一种本该由他所守护的东西弃他而去时，所发泄出的带着不可理解的迷茫的怒意。顾三月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仿佛她也是他身上的一个部位，能切肤地体会到他此刻的痛楚。

　　她甚至想摸摸他的脸，想伏在他胸口轻轻地蹭蹭，想做任何能让他稍微好过一点的事情。顾三月被自己的这种冲动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这些跳来跳去的小想法。

　　“我们的关系，简单到就是这么一个相互的身份——我是你的伴侣，你的保护者，你基因中的爱人。你的一生都归属于我，受我保护，甚至说难听点，受我支配。”

　　“我绝对不允许我的伴侣干出任何自作主张而不过问我意见的蠢事——尤其是自己留在冰冷的外星，而把我赶出数十光年之外。”

　　顾三月有些晃神。如果她还是刚认识他的那会儿，她绝对又要笑他瞎引用小说剧本了。可是没有，她可以感觉到，慕雨这一辈子——不，这两辈子对她唯一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大概就是没把那时候还叫念念的她救出试验场。顾三月说不清这种如此笃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她和慕雨的情绪，冥冥间忽然有了种互通的联系。

　　这是命定伴侣关系带来的副作用么？可是不对，医生们说了慕雨对她的关系明明是单向的，她一个拟人武器，哪能有什么伴侣意义的归属。谁会愿意和“机器”谈恋爱呢。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你还不明白吗三月，”慕雨的手忽然探到顾三月脖颈后方，捞了一把她散落的头发。顾三月的头皮有种收紧的感觉，某种她无法判断出的情感忽然浓郁了起来，她能感受到它们，也能感受到她的那一小束头发被慕雨捏在手心里。

　　“你以为你大义凛然地留在泰坦，而把我送走是还我自由。对吗？”

　　这是个问句。顾三月发现那上挑的尾音显然是在等待她的回应，这让她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最终，她实在无法抵挡慕雨刨根问底的架势，只能惶然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想错了，”慕雨回给她的是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我如果无法与你并肩前行，那到了哪都是囚笼。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这是你第二次企图以某种方式离开我。第一次你这么干的时候，是抱着丢掉性命的决心。我当然不可能让你得逞。所以最终，我选择了以死放逐我自己。”

　　慕雨吐露出“死”这个字时，顾三月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悲怆，险些把她呛出眼泪。她对这些突然而来的情绪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慕雨似乎注意到了她不稳定的情绪，一侧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但这并没有把他要说的话遏制在喉咙里。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请求她的神色，整个人就像是伴侣关系中的主导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所以，只要我的呼吸还能持续一秒，我就不可能让你离开我一秒。”

　　＊＊

　　念念跟着比她高出不少的小实习生，轻手轻脚地在走廊里挪动着，就恨不得能平移。他们的斗篷恰到好处地跟周遭的晦暗融合在了一起，让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拟人武器所在的试验区作为整个试验场的核心地带，无疑加大了他们走出去的难度。慕雨并不清楚这个点是否还会有熬夜加班的研究人员，四周都是暗沉沉的一片，带着一种状似让人安心的黑暗。

　　不，黑暗才不让人安心。黑暗是掩藏一切危机的罪魁祸首。

　　念念当然清楚小实习生想做什么。他在带她逃走，像他承诺给她的一样。他的名字很好听，声音很温柔，他一直都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豁出去一切——念念明白的，这是一种沉默的，不表露任何心绪在外的明白。他一直都没变。

　　他们似乎设法顺利地到达了整个试验场的大门附近。然后光亮出现了——光亮代表着有人，有人代表着有危险。

　　念念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捏紧了斗篷下慕雨的手，感受到男孩的掌心也在发汗。

　　保安是个说闲不闲要说闲也闲的职位。似乎当试验场的保安也没比其他地方的保安要紧张多少，至少门口亭子里的大叔此刻正闲适地倚靠在小椅子上，瞅着一个小播放器里放射而出的全息投影。衣着光艳的女人正跳着舞，乐声透过玻璃隐隐地传了过来。

　　希望那个音乐足够大声，能让他忽略掉门的响动。

　　慕雨拉着念念伏低身体，降到了保安室窗玻璃之下的高度，手臂高举着员工卡悄悄地接近刷卡区。

　　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嘀”，大门听话地向两侧划开。念念几乎是挤着门刚开没多宽的缝隙过去的，室外新鲜的空气夹杂着土腥味出其不意地闯进她的鼻腔，让她冷不丁大吸了一口。一种剧烈的兴奋感由心底冲击到头顶，让她几乎开心地大叫出声。

　　自由的味道，自由的气息。她终于不用囿困在培养舱里，不用呆在老头冷冰冰的实验室里。她能和她喜欢的人一起远走高飞，跑得远远的，飞得远远的。

　　她是那么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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