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慕雨不知道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准确来讲，他觉得取名字这回事对于他们而言不太合适——这似乎主动把他们的关系变成了一种上下级的附属，就像控制者对于拟人武器，甚至..家长对于孩子。

　　素体都是苍白而毫无思想的。它们等着控制者为它们改造基因，设定思考模式，而在那之前它们跟一具会动会发出声音的高仿真娃娃没啥区别。理性告诉慕雨这个女孩的大脑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椰壳，她不会有任何主观上的想法，她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然而那种异样的感觉仍旧像头兀鹫般盘旋在他心头，就等着机会来临时用某种可怕的事实袭击他。

　　慕雨在这实习了这么久，见过的素体也不在少数，但这个女孩并没有给他那种”初始感“。

　　我叫慕雨，仰慕的慕，雨水的雨。

　　她睁眼的一瞬间眼神里的变化，并不是听到声音而带来的条件反射，而是一种对于他的名字的剧烈的反应。就像是她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而时隔经年后再度从尘封的回忆里把他的讯息捞出来一样，是一种睽违许久的惊惧和难过。这感情太过饱满而充沛，以至于把慕雨杀了个猝不及防，就像个出击狠稳的猎手般捕捉了他的全副心神。

　　慕雨觉得自己就是戏多。自找麻烦，自找不痛快。

　　他垂下头，利落地解开罩在身上的白褂子，闪躲着目光将它披在了女孩肩上。女孩瘦小的身体被宽大的褂子拢了个严实，只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乱翘的发束正毫无顾忌地淌着水。慕雨从房间另一侧的衣橱拿出条备用毛巾，将那雪白而宽大的物什劈头盖脸地罩在了女孩头上，不给她的眼神任何漏出这些堆叠的衣物的机会。

　　她毫无保留的注视会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越冒越多。

　　”毛巾给你了。你应该会自己擦头吧？”

　　慕雨叉着腰望着那小雪山一样的一坨，在一米开外的距离满怀期待地说道。

　　小雪山很安静，只有细弱的呼吸清晰可闻地在空气里游移着。

　　慕雨跟她对峙了一分钟，终于看见有只苍白的小手试探性地把毛巾扒拉开来，然后不负众望地让它从头顶滑落，无声落地。重新露出来的那颗湿脑袋被毛巾带起来的风影响到了，有些难受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傻愣愣地盯着已经在地上的毛巾，表现出了一种木讷的无动于衷。

　　慕雨大声叹了口气——他怎么会蠢到认为一个素体会自己完成“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这个等级的高难度行为。她就连基因编码都是崩毁的，比一般素体的认知力可能还要差上几个等级。

　　某种意义上亚瑟是对的，一具编码错误的素体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慕雨救了她，无异于给自己添了个累赘，而且这个累赘还可能直接影响到他往后的职业生涯。

　　他又不能把她丢给亚瑟，他的导师刚刚还在责怪他自作主张救活了她，现在还被他气出了门。

　　慕雨叹了口气，默默捡起地上的毛巾，将它拢在了女孩头上。女孩的头顶的凉意隔着毛巾传递到慕雨掌心，他没有擦过这么长的头发，动作有点笨拙。

　　女孩听话地随着他擦拭的动作摇摇摆摆，嘴里发出哼歌一样的声音。慕雨并不认为那是歌，毕竟在她苏醒前这里没有人给她唱过歌，但那个断续的调子似乎的确组成了某种韵律。女孩的声音很轻，那缥缈的音调却毫无保留地钻进了慕雨的耳朵里。

　　“你在唱歌吗？”

　　连续问一个啥也不懂的素体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慕雨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戏多得过分。

　　而奇怪的事情在于女孩的声音随着他的问话戛然而止——他手底下的那颗脑袋转动了起来，仰起头从背后凝望着他，眼睛里甚至还带着将哭未哭的水雾。

　　又来了，她又开始拿这样的眼神望着我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吗？”

　　女孩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依然拿悲伤的眼神望着他。她的眼神跟她笨拙的躯体有大相径庭之分，慕雨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家伙，都能切实地感受她饱满而隐忍的心绪。这浓厚的感情无从解释，慕雨企图从基因崩毁造成的结果来估计这个现状，最终懊丧地发现生理层面的东西压根无法解释一个素体能这么感情丰富的原因。

　　＊＊

　　“如果你觉得你的实习报告可以拿这个废物充数的话，你就这么干！”

　　亚瑟像头发怒的公牛，在办公室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慕雨在沙发上如坐针毡，而那女孩正蜷缩在豆袋沙发上，拿紧张的眼神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我真是不懂了——是，你是把她的基因修复了，但已经崩毁过一次的基因无法再承受任何形式的改造，她现在就是个智商欠费的普通女孩——不对，人造物！你当初进特殊武器部的初衷是啥？来找童养媳的吗？？”

　　亚瑟吼完，“哐”一声把自己砸在了办公椅上。慕雨被他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在这个女孩的问题上，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争执。

　　争执的核心在于女孩脑子里的能量源。亚瑟执意要把这个已经没用的素体销毁来回收能量源，而慕雨为此跟他对着干了一个星期，日夜守候在女孩的身边。

　　“我要怎么说您才能明白？她不是什么智商欠费，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些独特的东西——您就不能把她留下吗？”慕雨从沙发上滑下来，挡在了女孩瘦小的身影前，用他已经锻炼过数次而不再颤抖的眼神直视他的导师。

　　“她拿着我辛苦申报到的能量源每天这样吃白食，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她留下！！”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实习生像供着尊佛似的伺候着这个素体。别人带初级武器都是直接上训练厅实战拼杀，他带着着个瓷娃娃，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天天的在没用的地方浪费他们的时间。

　　亚瑟咆哮的余音中，慕雨有些无助地低下头去。女孩还在豆袋沙发里置身事外地玩着手指，天知道慕雨为了留下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亚瑟现在不把他搞的这单子事情捅给试验场的上级和他的学校，大概也是不想他实验失败的事情就这样泄露到众人面前。

　　好在亚瑟有这样强烈的自尊心，要不然慕雨也不知道如何承受因为“过于圣母”而受到的群起而攻之。在试验场，尤其是特殊武器部，“仁慈”这个词就像是一个笑话。

　　慕雨在决定救女孩的时候，的确是“仁慈”发挥了作用，他厌弃整个试验场对拟人武器们漠然视之的态度。而当女孩真的活下来后，他发现他需要承受的比他当时心血来潮地做好准备要面对的东西还要多得多。

　　但慕雨现在留下她，并不是因为仁慈。

　　他修复了女孩的基因，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功能不那么故障的身体，让她有个更好的途径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修改了一套比较完备的语言系统输入女孩的脑海，也是让她有吐字清晰的功能。他想知道在这个素体身后藏着的人是谁，他为他找不到答案而感到巨大而无端的悲伤，就像是忘却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然而女孩的表现差强人意，她只会说一些简单而基本的单词，她丰沛的情感仍旧仅仅止于眼神。

　　她似乎也不在意自己能在亚瑟面前表现出什么不那么“智商欠费”的样子——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仁慈。慕雨总有种感觉，大概就是给她仁慈，那是小看了她，或者没有尊重她。

　　亚瑟已经听了一个星期这个毛头小子的种种莫名其妙的废话。他觉得慕雨大概是魔障了，就像以前也有发生过因为素体的容颜太过瑰丽而对控制者心情造成比较负面的影响的情况，但也不是慕雨这个模式的死心塌地。更何况这个素体就是个压根还没长开的小孩，看不出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慕雨的各种义正严辞的说法像嗡嗡作响的群蜂般在亚瑟的脑海里聒噪着。那个啥也不懂的实习生自作主张地干了一个星期，现在又摆出一副教育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让他听从安排…？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胡来下去吗？

　　他瞟了几眼那个正惬意地使用着他的家具的废物，余光又移到男孩矗立的身影上，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火气烧灼到心脏的边缘的时候，亚瑟忍无可忍地抄起了桌上的陶瓷水杯，朝着慕雨甩手扔了过去。

　　那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脱开亚瑟的手掌往慕雨头顶呼啸而去的时候，慕雨还在思考把这场争吵敷衍过去的措辞。以至于他反应过来时，闪躲已经晚了。

　　就在这时，豆袋沙发被用力蹬开时豆子细碎的碰撞声刷拉地响起，某种纤薄而硬的东西横插到慕雨面前，挡开了砸过来的陶瓷杯。下一秒，一个头顶才到他胸口的小身影扑到了他身上，陶瓷杯砰然碎裂的声音在办公室的地毯上被吸收成了沉闷的回响。

　　女孩还在喘着气。刚才挡开杯子的是她的右手，已经变成纤薄而细长的长刃的右手。女孩苍白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由肢体过渡到刀面上，变成了隐约而秀丽的花形暗纹，如果除开这柄利刃是直接长在女孩身上的事实的话，它就像是出自最巧的工匠之手的完美器物。

　　亚瑟还保持着扔杯子的姿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惊得手都忘了放下。

　　“…这是，异质化？”

　　女孩显然因为所谓的异质化消耗了大量的力气，正有气无力地靠在慕雨的身上。慕雨能感受到她的薄汗，似乎这么一个动作就这样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你给她编码了异质化基因进去？” 亚瑟的声音因为事情转折过大而仍旧带着受惊的音调，尖细而怪异。

　　“我修复了她的基因。如您所说，我始终不相信她是什么废物——“慕雨停顿了一下，心里快速地打好腹稿，抓住了这个亚瑟防线不深的机会，”我将她的基因的活跃度调到了最低，以保证最低限度地降低在异质化表达时对崩裂时的旧伤造成的影响。恕我直言，导师…您申报的这块能量源实在太过巨大了，就算让一个全新的素体接受它，这个匹配过程又不知道要耗多久。这个女孩就目前而言适应能量源的状态良好，请允许我在实习期间对她能达到的异质化层级作出调查和评估。”

　　这话渗了水分，半真半假。慕雨在检查女孩的基因状态时，修复了已经崩毁的高异质化威力基因序列，并把它们的活跃度降低到近乎封存的状态，让这截基因对女孩的影响降到最低。他的本意是让她远离基因崩毁的影响，现在却误打误撞地令这截基因复苏了——的确可以称之为复苏，毕竟冷兵器是最低层级的异质化，而女孩筋疲力竭的样子证明她并不适应这个状态。

　　慕雨只是心下奇怪，她能够不经过任何训练和引导就在基因几乎被冻结的情况下唤醒了自己的能力，而且武器的外观还莫名其妙地十分富有艺术感。

　　亚瑟盯着一地的水杯碎片，眉头簇起了深深的沟壑。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她现在的状态，还是连只苍蝇都打不过。”

　　女孩的刀刃无声地收回，变成了纤瘦的手臂。她轻咳了两声，似乎还在恢复她的气力。她突然伸出手臂，紧紧地环住了慕雨的腰。

　　慕雨越过女孩的头顶看着亚瑟复杂的眼神，有些难耐地推了推她快像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的身体。

　　“请您相信我…她至少完成了和能量源的融合过程，请您看到她身上的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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