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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
实习生慕雨做小杂活和打下手的工作就这样被亚瑟转移到了私人实验区。
也许是慕雨安分守己又与世无争的模样让亚瑟安了心，又或者亚瑟实在难以招架实验接连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和愈加繁重的工作量——这个安静得出奇的男孩被亚瑟安排在了素体所在的房间，负责一些仪器的基础调试和素体生命体征的监察。
慕雨的一天由看着办公室的挂画发呆变成了看着水中浮浮沉沉的素体发呆。
即便如此，亚瑟在素体上的工作始终毫无进展。
他似乎被能量源和素体间无论如何都不见反应的连接状态困住了，每天都在基因编码器上忙于排布着以天文数字计的碱基序列。
然而慕雨在角落里看得明白，亚瑟鼓捣的那些序列，始终都是能表达出最高异质化威力的几个组合结构。实习期的上一周，慕雨被丢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倒是在无人打扰的状态下读完了关于拟人武器培育的基础理论。这些书本来也是实习期需要接触的内容之一，亚瑟把它们大剌剌地摆在书架上，完全没有主动教他的意思。
经过一周的自学，几个大排布结构的碱基规律，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慕雨本来也对这些诡异的项目毫无兴趣。但真的读进去，其中一些理论和内容还是值得深入的思考的——能量源很大程度上代工了大脑的主要功能，但泰坦把能量源的大部分功效用于异质化能力的激发，而有目的性地忽略甚至可以弱化了武器机体的人格框架和思考能力的发展。
慕雨看了看亚瑟被显示器的荧光映得惨白的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女孩对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浑然不觉，仍旧在水里无知无觉地玩着手指。慕雨的目光垂到她飘散的墨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些卷翘的细丝随着细小的水流飘飘荡荡。
女孩的眼睛始终是没有焦距的。她偶尔会“看”着慕雨，但那种注视就像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投向了遥远而不可知的某个地方，带着些他无法理解的辽远而苍白的孤独。
慕雨觉得自己是矫情心思在作怪——亚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就是个机器培育出来的素体，没有家庭，甚至没有来历。
她能孤独什么？
女孩无神的注视在慕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时候突然起了变化。
她的瞳仁忽然像关了灯的阁室般被拥挤而浓重的黑暗塞满。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难耐感袭击了她，令她精致的五官皱缩到了一起，条条沟壑嵌上了她的眉头和眼梢。
慕雨的椅子随着他暴起的动作翻倒在了地上。男孩手足无措地跪坐到营养舱前，两手徒劳地拍打着微温的舱壁。女孩痛苦的面容随着她的翻滚被头发遮掩得时隐时现。她在狭小的空间里挥舞着四肢，导管被身体剧烈的挣动牵扯着，鞭子似的抽打在玻璃弧面上，发出沉闷的震响。
”导师，无论你现在对她做了什么，都立刻给我停止！！”
慕雨冲已经从屏幕后探身出来的亚瑟大声咆哮了起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敬语后缀全忘到了脑后。
亚瑟冲他粗暴的言辞挑了挑眉，脸上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他直接忽视了慕雨的吼叫，拧着眉毛看了几眼满舱扑腾的素体，手掌游到营养舱底部的某处往下一按。
机械钩爪忽然从女孩头顶释放而出，精准地钳住了她扭动的四肢。突然的强制僵直让女孩浑身都抖动了起来，逐渐发展成姿态可怕的痉挛。
“你做了什么？她很难受你看不到吗？！”
这家伙是个神经病…不，这群人都是神经病，他怎么能看着一个生命这样受折磨而无动于衷？！
亚瑟不仅无动于衷，他的双眼在这当口还放射出了极端兴奋的光芒，仿佛一摊死灰奇迹般焕发了生机。
“所以说学校来的小破孩就是什么都不懂——这是电脑演算完成后在为她进行异质化基因的改造，她有这种反应证明她的能量源终于有所回应，并愿意为改造提供基础资源了…”
慕雨听不进去亚瑟的话。他当然知道这套流程，但书上简简单单的一句“素体会在改造过程中感受到一定的痛苦”压根无法和女孩现在遭受的一切等量级而论。
女孩的眼球已经因为过度的痛苦而上翻。
“你看看她的脸，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慕雨指着一群正在吱哇乱叫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器，企图挽回亚瑟的一丝理智。
素体痉挛的幅度正在减弱。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浓重的乌青爬上了她紧闭的眼睑，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冷调，像是挂着霜的嘴唇正晕染开病态的紫色。
她快不行了，而慕雨知道亚瑟并不是瞎子。
至少在慕雨目睹的这两个多星期里，亚瑟在素体身上施展的一切招数都毫无进展——这个男人筚路蓝缕地干了不知道多久的无用功，终于在今天取得了一点里程碑式的成果，换了谁都不想轻易放弃。
慕雨抬头盯着亚瑟，发现他的导师正用一种孤注一掷的眼神瞪视着正在分分秒秒萎靡下去的素体，佝偻而专注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我已经尝试了太久太久了。你知道从万众仰望之巅跌落是种什么感觉吗——”亚瑟语无伦次地开口，手掌贴在舱壁上压低身体看着女孩，就像是小孩在点心店遇见了垂涎已久的蛋糕。
“我对着这个没用的家伙，在黑暗里苦熬的时间，你有概念吗？她必须成功，只能成功——”
一种机械化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亚瑟梦呓似的喃喃。
“基因改造失败，素体生命体征低于最低要求水平，碱基编码出现D级崩裂错误，无法融合…”
别说基因改造，女孩现在的状况已经连最基本的通过血液交换导管中的氧气的功能都无法维持。
慕雨没等亚瑟有所反应，扯出营养舱的控制面板输入了紧急心肺复苏程序。
在亚瑟呆然的目光中，慕雨熟练地展开了营养仓的机体急救进程。他把钩爪从女孩身上撤下，将有氧液体排放出舱外，希望通过激活女孩在空气环境下的完整呼吸系统来唤醒她的意识。
女孩湿漉漉的身体像条被浪潮冲上岸的小鱼，软趴趴地躺在舱底，一动不动。
见过她晃悠着对他笑的模样，女孩现在的样子让慕雨的心脏揪成了一团。
慕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放弃——虽然女孩简直已经是具被摧残殆尽的尸体。
“别救了，D级崩裂，这个素体已经废了。”
亚瑟低沉的声音从慕雨身后传来，加重了慕雨已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绪。
“麻烦您闭嘴。”
慕雨被自己声音里的淡漠和愠怒吓了一跳。心肺复苏仪已经被安置在了女孩的胸腔处，供养设备锢住了她的口唇，肥胖的气囊一松一紧地运作着。
就在这时，女孩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胸腔有了起伏的痕迹。
这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仪器似乎在评估了她的状况后得到了积极的结果，纷纷规矩地从她身上撤开了。
“…不可理喻的死脑筋！”
慕雨的身后响起大门撞上的声音，他回头，发现亚瑟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血色一点点地回到了女孩的身上。从重度窒息中回复过来的身体逐渐星星点点地燃起了生气，女孩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慕雨甚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情绪。
她在厌恶什么。似乎无水的环境还不能让她适应。但谢天谢地，虽然她的意识在抗拒，肺部似乎已经听话地充盈了起来。
既然她这样的生命被试验场简略地称为“素体”，那显然背后的意思是把他们等价为一种数量众多的原材料。从刚才亚瑟能随随便便看着她死的态度就能知道，这帮实验员对于素体的态度始终是轻慢而毫不在意的。
慕雨选择了生物科技专业，归根结底是源于他想让母星生活境况更好的一种祈愿。在这个漠视生命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祈愿受到了践踏。
如果能在他们面前表达出他的态度，是否有望能改善这种可怕的风气？
慕雨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做下了决定。
他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弧形的玻璃无声地向两侧分开，彻底将女孩暴露在外部的环境里。
痛苦的表情在营养舱打开的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女孩的脸上。没等慕雨反应过来，她的嚎哭已经先声夺人，回荡在了房间的角角落落。
“………” 这是几个意思。
慕雨下意识地跪坐到女孩身边，从营养仓中把她抱了出来。她轻得像根羽毛，身上残留的溶液的味道游进慕雨的鼻腔，湿漉的身体将慕雨单薄的衬衣贴得凉透透的。
女孩还在哭，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浓重而凄切的悲怆，仿佛借着这场发泄诉说出了几辈子的委屈。
“别哭了，别哭了，我在这。”慕雨轻轻拍着她的背，压低声音哄劝着。
“我是慕雨，仰慕的慕，雨水的雨。”
女孩不稳定的哭叫连带着他自己都着了慌，他想不出别的词，只好笨拙地开始介绍自己。
而这句话就像是有魔力般，让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一对明澄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是否是因为正对着灯光的关系，似乎飞扬上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采。
她的目光不再是越过他看向遥远的地方，而是直截了当地投射进了他心底。
慕雨被这突然有了焦距的目光吓了一跳。不大的房间安安静静，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神陷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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