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你，记得我喜欢金鱼？”

　　顾三月的目光随着那个水缸里的小鱼移动，有些痴傻第看着慕雨把它轻轻放在了她床头的小圆几上。

　　“我早晚会把你从这鬼地方弄出去…在这之前，只好带点东西给你解闷。”

　　慕雨挨着小圆几，在顾三月床侧的地垫上坐下。他穿着素色的套衫和收脚裤，整个人简练而精干，带着种一尘不染的气质。

　　他的发色在冷光下接近于白，有几捎撩到了顾三月的胳膊。顾三月略微倾下身子，手掌在他发旋上方停留了一会儿，终究畏怯地收回。

　　“你，到底是谁？”

　　男人仰起头，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垂下睫毛，似乎在考量着措辞。

　　顾三月等着他开口。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有得是耐心消磨她了无意义的生命。

　　末了，慕雨慢悠悠地开口。

　　“同样的一句话，我对你说过三次。”

　　“第一次，你从营养仓里出来，湿漉漉地披头散发，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次，我已在埃尔色星，和母亲在街头遇见你。你被领回我家，一身伤痕，傻子似的看我。”

　　“第三次，我给你在终端区门口指路，你克服了羞赧，向我道谢。”

　　“现在是第四次——”

　　“我是慕雨，仰慕的慕，雨水的雨。”

　　“我是你的创造者，你的家人，你的命定伴侣，那个愿意把整条命都给你…的人。”

　　**
　　实习生慕雨并不喜欢“试验场”。

　　他报读亚德里格大学的生物科技专业时，初衷大概是学习相关的基因工程技术来改善泰坦的医疗和饮食。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被学校推荐去“试验场”，国有的军事生物武器研发基地。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届仅10个的名额。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雀跃，他站在表彰台上，孤独得像一座被人潮围拢的岛屿。

　　慕雨被安排进了特殊武器部。这个名字的概念模糊得聊胜于无，直到他的导师亚瑟带他参观了部门各科室的构造和功能后，他真正的恐惧才如梦初醒地复苏。

　　这地方像个怪异的少年劳改所，一个个只披挂着罩衣的孩子被禁锢在不大的玻璃小房间里，他们只有造型简陋的床榻和小厕所以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也有一些年纪稍微大点的孩子拥有更大的房间，但他们无一眼神涣散，无时无刻不处在实验员的监控下。

　　这些孩子有一种在慕雨看来像超能力一样的技能。他们的身体能自己“生产”枪械，还分冷热兵器之分。

　　“他们是利用精卵库的资源进行基因改造培育出来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一种生物，被归类为武器。”

　　亚瑟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着路，他的速度偏偏又极其缓慢。慕雨不敢闯到他前面，只能硬着头皮在这个令他无所适从的环境里徘徊。

　　“导师，我不明白。既然他们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又为什么要归类为机器？”

　　亚瑟轻蔑地哼了一声，慕雨担心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

　　“你觉得正常人能有突然把手臂变成激光炮，再把你秒成尘土的能力吗？”

　　慕雨的实习任务基本在给亚瑟打下手。这个男人总端着副架子，敷衍了事地给他派些基础的小工作和端茶递水的活。他在特殊武器部有间宽敞的办公室和与之配套的私人实验区——“试验场”主张一个不被打扰的科研环境，并在每月初选一天让研究者们汇报自己的成果和进度。

　　慕雨心下是庆幸的，也许亚瑟仅仅把他当个摆设，他也并不想接触那些诡异的项目。

　　实习期的第二周，也许是慕雨天天蹲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的情况太过明显，亚瑟破天荒地向慕雨开放了他的私人实验区。慕雨觉得自己的导师其实有副非常好读懂的性子——他的确有点墨水，但又急于求成，且拿防贼一样的态度提防着晚辈的进步——他受到的冷遇就是很好的例子。

　　更明显的一点是，亚瑟喜欢地位，喜欢炫耀。

　　“我奉劝你管好自己的手指头，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亚瑟推开掩着厚重帘子的毛玻璃门，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慕雨。一股冷气混杂着药水和仪器的味道冲了慕雨满脸，趁他皱鼻子眯眼的当口，亚瑟又把大门“砰”一声关上了。“你现在看到的，无论躺着的还是浸在水里头的，都是我的作品。”

　　“好的，导师。我保证不乱动。”

　　慕雨小心翼翼地朝屋子里最显眼的两个营养舱走去。苍白而暗的灯光下，那圆形的水柱将实验室的一切扭转着映在自己的玻璃表面上，反光下的水中隐约藏着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们都是功勋卓著的好孩子，只可惜崩坏得太早。”

　　崩坏？

　　慕雨听不懂亚瑟的意思。他试探性地获得了对方的眼神许可，来到营养舱脚下。透过厚实的曲面玻璃，舱里的几具单薄的身体正在轻微地晃荡。

　　那是两个不着一物的少年。他们的年纪大概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皮肤被淡蓝色的营养液泡得泛白，面容沉静。

　　“他们的大脑都被自己的能量源炸糊了。这两个家伙是我曾经的骄傲，王牌技能都是电磁脉冲炮。”

　　亚瑟指点着那两个在水中沉默的男孩，眼神晦暗。

　　“这种拟人武器的好处就是他们本身不是机器，而是一种依靠能量源达成的多样化武器拟态，也就少了电子设备的一些致命弱点…” 亚瑟来到慕雨身侧，叉着腰注视着沉睡的少年们。

　　慕雨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他们那时跟着舰队出任务，碰巧遇到个难缠的星球。你要知道大材小用久了，又是没啥思想的脑壳，一下就容易用力过度。”

　　中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不愿意想起那时的场景。

　　“那星球上找不到任何人，却留着一些依然在工作的防御设备。所有人都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而那两个孩子突然兴奋了，刷刷两下就把大招放了出来，轻而易举地让那些设备瘫痪了。”

　　“我们挖空了那颗星球的能量源，而驻扎没几日，这两个家伙就不行了。原因是能量源释放过度，把他们自己给反噬了。”

　　慕雨盯着亚瑟沉思的样子，恰到好处地问出了完全让人出戏的问题。

　　“呃，所以能量源是，矿产？”

　　亚瑟横了慕雨一眼：“能量源当然是矿产！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种东西，才会有拟人武器的诞生。那是唯一一个还有文明活动可循的能量源资源星球，真是让我们…让我吃尽了苦头。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惨状么？我看着他们突然歇斯底里地发出狂叫，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像开得正好的花一样迅速凋零下去。我急得要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亚瑟咬牙切齿的嘟囔声中，慕雨把目光转回了那两个男孩身上。各种插管植入了他们的身体，慕雨端详着，能分辨出输送氧气和基本营养物质的那些已经在教科书上背得滚瓜烂熟的类别。

　　唯独没入肩胛骨中央脊椎部分的那根，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概念。与其说是插管，反倒更像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钩爪。

　　“导师，中间的这根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亚瑟绕到了慕雨身前的培养仓后面，整个人都被隔着水的弧面扭曲得奇奇怪怪，让慕雨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修复爪，如你所见，这两个家伙已经基本报废了。从那颗星球回来后，我把他们搬回培养仓，装上新的能量源。这些钩爪植入了他们的神经系统，本意是彻底修复他们损坏的身体，但现在却只能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命延续。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醒过来…”

　　亚瑟的话音在末尾渐渐低沉了下去。慕雨望着那两个男孩紧闭的双眼，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些许同情。

　　“我没有家庭。我也没把他们养大，他们都是在营养舱里成长起来的，我从头到尾都按照一个未开化的精密物件那样训练着他们。但是眼睁睁地看到他们变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自己近半生的投资付之东流，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死了一样。”

　　亚瑟低下头，本就晦暗不清的五官隐入更加浓重的阴影里。慕雨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自己突然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他的导师是个功利心强又骄傲不已的人，是心疼自己的投资也好，是心疼这两个孩子受了伤也好，这难得感性的一面慕雨还是从没见到过的。

　　能量源块越巨大，拟人武器的威力就越强。亚瑟的这两个造物既然有电磁脉冲炮这样可怕的技能，可以想见植入他们的能量源有多巨大。能量源的反噬，归根结底还是和亚瑟的急于求成脱不了干系。

　　亚瑟忽然从营养舱后步伐矫健地闪了出来，二话不说地揪过慕雨的手腕，把他向屋子角落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拉去。

　　“丧气的玩意儿先不说了，我来让你看看我的新项目…虽然失败了数次，但很快就能成功了。”

　　慕雨在亚瑟身后挤进了小门，眼神因为与小门不相称的开阔空间而惊讶地亮了亮。

　　这个房间没有什么多余而冗杂的机器，只有一台横躺着的营养舱摆放在白色的地板中央，床边立着一台起码有一层楼高的基因序列编码器，器械的一端连接着一台有着巨大显示器的电脑。慕雨这个角度望不到营养舱里的东西，却能见到电脑屏幕上各种快速闪动的数据和图表。

　　“这个家伙使用的能量源是我有史以来...不，准确来讲是整个”试验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颗。我向上面申请了好久才批了下来，毕竟他们也对我那两台废掉的武器深表遗憾，还是想再给我一次机会。”

　　慕雨的脚步一顿。有些恼怒的心绪像爪子一样抓挠着他，让他差点开口指责他的导师。亚瑟依然没有吸取反噬的教训，反而是整个“试验场”陪着他变本加厉，这让慕雨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慕雨没等亚瑟开口，就迈着急切的脚步去看培养舱里的那个即将被这帮疯子祸害的可怜人。

　　营养舱和门外的一样注满液体，不同的是里面的生命明显更加鲜活而有神彩。

　　那是个差不多十岁大的女孩，带着酒红色调子的乌发将将及肩，在沉静的水中无声地披散开一种肆意的形状。她半睁着眼，瞳孔浓稠的黑色在水光的倒影下如坠星月。

　　慕雨在营养舱一侧蹲了下来，眼神齐平到跟女孩一样的高度。女孩的身体在水中有小小的翻滚，就在这一瞬间恰到好处地转到了对得上慕雨眼神的角度。她涣散的瞳孔忽然收缩了几下，嘴角紧接着漾开了一抹清浅的微笑。

　　这笑容并没有什么带着内容的情绪，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虽然如此，慕雨还是颤了一下，突然就红了脸。

　　“这还是个素体，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技能，她的基因编码总是有大大小小的问题。我都没法向上级报告我的进度，因为就目前而言——我没有进度。”

　　亚瑟站在慕雨身旁抱怨着，没有看到他们小小的交流。

　　＊＊

　　“所以，那个［素体］就是我？”

　　顾三月的饮料已经见了底。但她需要一个能躲避慕雨眼神的东西，只能假装有趣地拿吸管搅动着那些冰块。

　　慕雨在那几句她听不太懂的自我介绍之后忽然讲起了故事，他们初次相遇的故事。顾三月顺着这个时间轴，整个人在他有质感的声音里飘飘荡荡，随着他一起慢慢地捡拾起那些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东西。

　　”对，那个素体就是你。你放心，虽然营养舱里都得啥也不穿，我的注意力全在你的笑容上，没看到别的…”

　　顾三月从杯子里抄起一块冰块就朝慕雨丢了过去：“没人问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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