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亚瑟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冒犯。他凝神盯着对面男人孔雀蓝色的眼睛，那张脸轮廓锋锐，眉目带着显而易见的底气和傲然。

　　所谓埃尔色星慕氏集团的公子爷...亚瑟在心里为这响亮的名号哼了一声,怎么也想不通这层关系。

　　他企图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找出“另外一个”慕雨的痕迹。然而事隔二十多年，那个小跟班模样的少年早就飘成了一缕烟，只剩抹记忆里旧色的残影。那稚嫩而畏怯的面容，虽说有几分肖似，但怎样也无法和面前的男人重叠。

　　亚瑟记得很清楚，他当年就是利用那个孩子的柔顺和无知，轻而易举地窃取了他的成果。

　　企图对机器说人话的家伙，在“试验场”这个充满药剂味和金属仪器的低温的环境下怎么样都会被当成疯子。

　　更别提慕雨那个一脑袋幻想的小孩。凭着成绩考进来，学校包分配的职务，喜欢抖书袋，背景苍白得像张纸。编号X是个一鸣惊人的东西，慕雨让她融合了试验场所有拟人武器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块脑能量源，却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和变异。

　　这毫无疑问是个奇迹。说幸运也好，不幸也好，那小孩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价值，而非得费尽心思地搞什么思维启迪。

　　慕雨一根筋地想让那块巨大的能量源刺激编号X的人格和思想——这个世界上自然产生的高智商类人生物千千万万，亚瑟想不明白这油盐不进的小孩为什么非得自己造一个。

　　更何况这么危险的东西，就算是让它们有表达的能力都让高层思考了好久，这傻小子居然想让她成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个体，而丝毫没有成为她的控制者的打算。

　　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慕雨闭门造车，亚瑟像看笑话似的看他折腾。亚瑟是个学者，在为自己谋利益的方面比搞科研更加精通的那种。

　　后来的事情便自然而然。顽冥不化的慕雨在一个雨天出了“意外”，所有人都为这个尚未绽放光彩的孩子的不幸表达了惋惜。葬礼后的一个月，编号X在亚瑟的名下面世了。

　　她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属于亚瑟的一座等待无限开发的金矿。她被强制植入格式化基因编程，这在她背上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符号形状的伤疤，但也让她被塑造出雏形的人格在一瞬间湮灭。

　　这是亚瑟冒的一个险。将编号X变成一部全新的机器，由内而外地刷干净，让她自然而然地将亚瑟认知为她的创造者。这方法显然奏效了——尽管有许多磕绊，但编号X最终臣服于亚瑟。

　　亚瑟自信地说服自己，现在的编号X脑子里已经没有半点原创造者的影子。

　　听话的孩子，才是最好的。亚瑟的整个试验场生涯，都满足于这些可怖武器乖顺的听话。以服从控制者为大前提，再加一点无伤大雅的自由思考，这是所有拟人武器的牢笼和准则。

　　他本人是万没有考虑过那个跟编号X一起出现的男人会是个威胁。洛宁星的孬种们从来就只会出产一些皮囊漂亮而空无一物的家伙，可怜的编号X傻兮兮地过了这么久的人类生活，突然被这么个花瓶激发出了斗志——结合她的生理年龄来想，也不是不可能。

　　花季少女，春心萌发之类的。

　　准确来讲，那男人突然轻轻悄悄地从锁链中脱出，又堵了编号X的枪口时，亚瑟还以为这是无知者无畏。毕竟这个人似乎是编号X的某个追求者，他从到达“试验场”后睁眼的每一秒，都在咆哮着她的人类名字。

　　这出偶像剧似的戏码看得亚瑟既想吐又想笑。

　　所以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突然以死去的慕雨的名号回归，还坐在对面威胁他时，他从头到尾都没缓过劲来。

　　现在也还没有。

　　***

　　亚瑟爪子样的指节没完没了地敲打着沙发的皮面，哒哒哒的声音小鼓点一样惹得顾三月愈发心烦。老男人的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糅合着不明来由又极端矛盾的思绪。

　　慕雨显然没给亚瑟任何思考的余隙。他的语调平平淡淡的，始终以外表上的不卑不亢叙述着他的诉求。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您对名誉和成就的看中，导师。”

　　他的尾音轻轻悄悄地在“师”字结束时化成一缕气声，而这句尊称显然让亚瑟震了一下。

　　“我也不想为难任何人，毕竟我自己的处境并不妙。我可以继续假装我是一个什么也不懂，被无端波及的外星人，而顾三月可以继续当你听话的编号X。前提是，你需要为我申请长期居留权，而且不能把任何她意愿之外的任务强加给她——至于回埃尔色星，我们仍旧需要一架战机，你要尽力给我们找机会。”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而「尽力找机会」比起直接要战机，显然是做了明显的退让。

　　亚瑟仔细考量最恶劣的可能性——如果现在这个金发碧眼的慕雨在众人面前抖搂出他伪造意外杀害学生，并抢夺科研成果的事情，估计没人会信。但如果编号X来掺合一脚的话…

　　暂时的不听使唤还能以“人类模式生活状态过长出了故障”掩盖过去，但编号X完全而彻底地臣服于慕雨，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拟人武器听人话的条件有两种，一种是这个人拿到了授权，另一种就是这个人本身就是拟人武器的创造者。

　　所有授权的批准都会由军方中央处理器记录在案，编号X由于过于强大，至今尚未授权给任何一个人。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只要高层引起了重视，那问题就大条了——亚瑟当年冒险给编号X刷的格式化，保不齐也能被查出来。

　　“试验场”从来讲究事实，不听雄辩。

　　亚瑟感到自己的下排牙在不断地碾压着上排牙。滞涩的表面摩擦的硌响被封闭的口腔中放大数倍，形成了恼人的怪声。

　　慕雨沉默着，冷静地等着他的回答。亚瑟这一生感觉到的耻辱，其一大概是编号X活成了个平庸的人类，其二大概是受到面前这个该是死人的家伙的极端困扰。

　　这对人物就是他的孽障。作死，作死啊。

　　老男人扶了扶额头，眼角的细纹被愈加沉重的疲惫感加深了几分。

　　“…好，我答应你。”

　　**

　　泰坦星移民局对慕雨居留权申请的态度倒是十分柔滑。唯一的区别是，批下来的是短期居留权，而不是长期。

　　毕竟泰坦把慕雨和编号X强行一道掳过来的手段不太靠谱——拟人武器是泰坦星的军事机密，雇佣流痞接近埃尔色星的本来目的也是不暴露泰坦，以求避人耳目。

　　然而慕雨是个知道这些事情的局外人，流痞抢人时听死命令不顾后果，这直接导致慕雨现在的身份有些棘手。更何况，他还被当作激发编号X攻击性的诱饵，面临了生命危险。他要是态度强硬起来，直接一个星际电话打出去，全西格玛星系都要闹翻。

　　对于慕雨的去留问题，移民局和治安局充斥了各种七嘴八舌的争论，倒是始终没有定下来。

　　所有人都在提防慕雨联系外界。

　　安全局派来的警卫已经把慕雨的临时寓所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全天二十四小时观察，拆除了房子里的一切可用通信设备。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沉静的男人每天的生活就是坐在临时寓所的小院子里，无所事事地读读书看看报，完全没有任何向母星控告的打算。

　　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受到牵连拖累的弱者，唯独他自己始终一派独掌大局的模样，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隐隐的惧怕。

　　**

　　顾三月坐在自己小房间的软垫上，用吸管转着果汁里的冰块。

　　她仍旧穿着实验室的罩衣，没有自己的衣服。亚瑟果然没有拿什么可怕的任务为难她，这一个星期她仅仅做着些复健训练，编号J是她的陪练。她不再有心思启动自己的热枪械，也就变出些长刀刃陪他过过招。

　　看清楚编号J的路数后，顾三月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对付的家伙，没有本事却心比天高。想起自己第一次面对他时的惨象，顾三月搞不清现在的技能恢复该是悲是喜。

　　编号J的授权控制者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每次都百无聊赖地蹲坐在玻璃幕墙后，显然对她的敷衍了事十分郁结。

　　顾三月过得并不开心。她胃口不佳，以流食果腹。这杯果汁还是先前慕雨从寓所带来的冲剂。慕雨每天都会来找她，他们聊的话题无关痛痒，而那个无时无刻不想粘着她的“命定伴侣觉醒状态”的慕先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创造者」。

　　这是一个带着魔咒的身份，对于顾三月而言，有种仿佛神祇的感觉。

　　只要见到慕雨，顾三月的神经就能放松，也对他建立不起防备。这些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思考，导致她每次都跟慕雨闲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让他们短暂的相处迷迷蒙蒙地随意度过。

　　慕雨没向她主动解释过任何东西。他仿佛自然而然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身份状态，而把她莫名其妙地丢在了身后。

　　顾三月不知道这样的感觉会把她引向何处。她上一次对慕雨产生“啊，这家伙简直像个神”的念头，还是在她和慕先生在Faraway land的清水寺门前的事情。慕先生替她追回了金鱼，穿着一身夏季浴衣矗立在月光下，别着个狐狸面具。

　　优雅，清冷，白金色短发的神。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普通的小市民高中生，这个故事的情节还处在某种她读惯的灰姑娘式展开的小说的开端。顾三月突然没来由地想念慕先生，仿佛他也随着她埃尔色星上的家人朋友一起，永别在了上百光年之外。

　　亚默基因觉醒而高冷人设崩盘，被折磨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慕先生，为了替她追一条金鱼飞檐走壁的慕先生，拼上性命保护她的慕先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视她如命，毫无保留地飙情话的慕先生。

　　这个慕先生去了哪里？

　　她有些无解地抬头望天。这一望，恰好在头顶圆形的暖灯一侧的墙上注意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毫不惊讶地望向门口，眼神对上来人孔雀蓝的眼睛。

　　慕雨把一个小水缸提到她面前，缸里的水波荡漾了一下，激起其中红色的小生物紧张的跳跃。顾三月的目光聚焦到那小生物身上，眼神在一瞬间因为惊奇而闪烁了一下。

　　“你这是…”

　　“你喜欢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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