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一种时重时轻的钝痛在啃噬着她的脖颈和后脑。

　　意识混沌一片，有隐约的光亮在黑暗的视野中一点点撕裂开来，身体的各项机能在重新缓慢地调动。酸痛感在发酵，器官和骨节的运作在卡壳，矛盾得像一架新上了机油的老朽器械。

　　顾三月下意识地对抗着苏醒的进程，懵懂的昏睡就像一个安稳的壳，暂时保护了她免受外界的一切伤害。

　　某种回忆在她脑海里闪现。巨大而宽敞的光庭，温暖得近乎炽热的光线从穹顶倾泻而下，淋在她头顶不断积聚蒸腾。巨大而不知名的热带花朵为周遭铺陈开鲜妍的色彩，在对面金发男人的蓝色瞳仁里点出星星点点暖融的调子。

　　随后他轻启薄唇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像个遥远的迷梦，顾三月听不分明。

　　“醒了？”

　　顾三月猛然睁开眼睛，刺眼的冷光汹涌入视野，驱散了所有懵懂的意识。

　　她躺在一架灰色的窄床上，上半身被支起一个角度，刚好够她环视四周的陈设。冷气开得很足，窄床毫无温度的皮面紧贴着她的皮肤，让她如坠冰窟。

　　说话的人是个略显苍老之态，头发灰白的男人。他长着张严肃的长脸，一对目光锐利的细长眼眸眯成似笑非笑的两条线，意味不明的目光审视着顾三月。

　　男人披着件白色长大衣，半透明的口罩斜斜地挂在耳侧。顾三月猜他是个医生，然而她这几天跟不少医生打过照面，却全然没有此刻般近乎恐惧的不适感。

　　“好久不见，编号X。作为人类的这十几年，过得还好？“

　　男人说的语言既不是埃尔色语也不是西格玛星际语，顾三月却莫名其妙地熟识每一个声调和卷音的意义。

　　“你是谁？慕雨在哪？他怎么样了？”

　　她记起来了。铁灰色战机的突袭，受伤的慕雨。随后发生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卷晦暗不明的老掉牙电影，忽然在关键时刻烧了胶片。

　　“实属不易，编号X。在那种状态下沉睡了这么久，还能爆发出最原始的攻击性...不愧是我一生最完美的作品。”

　　顾三月想坐起来，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她勉强活动了一下四肢，才发现手脚被皮带捆缚成了“大”字形，紧实的力度仿佛她是一头凶猛的异兽。慕夫人给她准备的连衣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理发店里常见的罩子，松松垮垮地围在身上，将将遮到大腿中部。

　　男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走动起来，步子惬意的节奏让顾三月有种被强大的力量捏在手掌心的渺小感觉。

　　“收起你可怜兮兮的表情。如你所愿，你关心的那家伙暂时保住了小命。得亏了他，我们才能雇那群蠢货千里迢迢地抓你回来。”

　　顾三月费解地皱起眉头。这个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但至少慕雨似乎是安全的，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慰藉的感觉。

　　男人突然神色一凛，手掌一甩拍上了某个按键。窄床的皮带骤然松了开来，顾三月随着床面倾斜的角度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唧。

　　“至于我，我是亚瑟，你的创造者。你从基因到血肉到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都是我的造物。”

　　亚瑟动了起来，迈着闲散的步子停到顾三月身侧，长大衣的一角贴到了她的脸。他仿佛散步式的节奏让她心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颤抖，就被揪着衣领提到了一个仰视的角度。

　　“逃跑有什么用呢？编号X？”他像看笑话似的从牙缝中挤出这些字句，扭曲的面容背后是强烈的怒意和…耻辱。

　　“一个发展中的资源星球？看看你现在弱不禁风的样子…给其他人看见，还不得笑掉他们的大牙！”

　　顾三月忽然被大力拉起，宽大的罩衫随风晃了起来，她面色大红，赶紧一把压下。

　　亚瑟冷冷地看着她的举动，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腕。

　　“你当自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吗，编号X？跟我来，好好瞧瞧你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

　　顾三月跟着亚瑟出了房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刷着白漆的狭长走廊中。她赤着脚，地板的凉意从脚踝直指天灵盖，让她止不住地哆嗦。

　　走廊两侧有一些装着落地玻璃的宽敞房间。某种低沉的隆隆声钻过隔音材料传入顾三月的耳膜，让她的双腿有些打颤。

　　“砰！”

　　巨大的碎裂声突然震荡而出，细小的碎片在一瞬间仿佛水花般在她身后绽开，她跌撞着闪到一根廊柱后面，一侧的手臂和肩头还是被划拉得鲜血淋漓。

　　顾三月抱着伤臂惨叫出声。在自己带着哭腔的呼号里，她的意识忽然游离了出去，想起了先前同样被玻璃划伤的慕雨。她记起男人强忍痛楚护她周全的隐忍模样，鼻头顿时一酸。

　　亚瑟在远处冷冷地瞟着她，鄙夷的眼神仿佛在看尘埃里最不起眼的一颗碎屑。

　　有某种锐利而薄的东西裹挟着风声呼啸而来。一股战栗从顾三月的耳尖敏感地传来，她把脑袋往一侧堪堪一偏，某种纤薄得几近透明的利刃擦着她的脸颊直刺而出，削掉了额侧一束酒红色的碎发。

　　……！！

　　顾三月跌跌撞撞地回身，看见一个年龄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年正蹲伏在玻璃碎裂的大洞前，蓝色罩衣已经破破烂烂，豁开的裂口中展露出的身材精瘦而有力。他像头没有意识的动物般用单纯而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盯着顾三月，仿佛弱不禁风的女孩是他手到擒来的猎物。

　　最令顾三月惊异的是少年的右侧手臂。从关节处往下，原本应该是小臂和手掌的地方被一片弧形的弯刃取代，银亮而冷锐的金属刀面和有血有肉的肌肤形成了完美的过度，明明诡异至极却结合得不着痕迹，似乎本来就是完整的一体。

　　顾三月发怔地盯着那接合处，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少年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咆哮。他右臂一挥，弯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扭出一个弧度朝顾三月追劈过来。顾三月笨拙地闪躲，然而少年的动作快而狠戾，弯刃在半空肆意挥舞，围追堵截。

　　顾三月腿一软跌倒在地，已经受伤的肩头和背部被刀锋嵌下数道沟壑。她紧闭眼睛阻止泪水的迸溅，喉咙里只能发出介于啜泣和呼救之间的怪响。

　　“给你介绍一下，”亚瑟好整以暇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这是编号J，一个你本来闭着眼就能踩在脚下的家伙。编号X，我们最强的战争机器…现在连最基本的异质化都忘了，被一个小卒打得趴在地上哭…”

　　编号J弓着腰猫一般轻盈地接近顾三月，他的利刃随着手臂摇摆的节奏晃荡着，最终悬停在她头脑上方。

　　“反击啊！编号X！挥起你的手臂，用你的利刃迎战！”

　　亚瑟的声音里有种病态的激动，仿佛在看着两个心爱的玩具对打。顾三月半张脸贴着地面，剧痛让她丧失了应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切的全部能力。

　　顾三月的毫无反应显然让亚瑟相当扫兴。有种怪异的微笑在编号J的嘴角铺陈开来，勾起一种向上得过分的弧度。顾三月静静地望着他蓄势待发的样子，放弃了一切保命的抵抗。

　　“行了，J。已经够了。”

　　编号J蓦然起身，爆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

　　顾三月的视野影影绰绰，还是清楚地看见那即将宣判她死刑的刀尖突然渐渐柔钝了下去，最终变回了清瘦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少年甚至松了松筋骨，悻悻然从她身侧一个跨步跳了开去。

　　亚瑟缓步走到顾三月身下的血泊前，鼻子因为对腥味的厌弃而皱了起来。

　　“我无法想象那场逃跑的结果是让你变得这么有…人情味。”

　　他蹲了下来，身上有种怪异的味道侵略着顾三月的鼻腔。

　　“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你藏在哪里的吗？那个洛宁星的男人某种程度上唤醒了你，让我们重新探测到你的信号。他还扯了一些命定伴侣之类的歪理，但是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蠢吗编号X？”

　　他的声音极轻，像一条丝丝吐信的毒蛇。顾三月难耐地扭动了一下，似乎不愿意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可能有命定伴侣？你甚至不是人类，不是任何有种族的生物。你只是架有生命的战争机器。梦做得太久了，编号X，久到你甚至产生了自己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幻觉。”

　　亚瑟哼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我实在懒得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真如那个肚子被插了一刀的星际流氓所言，那个男人成功激发了你曾经的暴虐血性…那么我们就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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