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伴侣攻略指南

　　克洛维把皮克迪里街遇到的女孩领进家门，换新衣，洗簌，给她饭吃。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碗，甚至筷子都不会用，饭粒粘了满手满脸。她骨架还没长开的消瘦身体上遍布插管的痕迹，意识始终是游离的，眼神动作都像未开化的兽类。

　　她唯一的身份线索来自她的后背。那是一串克洛维看不懂的符号，像是纹身，又像被烙铁炙烤而出的疤痕，有些狰狞地攀附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如果不是仔细看，大概会被误认为一块有些奇怪的胎记。

　　慕雨站在克洛维身侧，两根手指捏着母亲的衣摆。女孩正蜷在一张软凳上，苍白的腿收拢在胸前，整个人窝成球状。她刚洗完澡，整个过程像娃娃一般听话，家里的女佣正把浴巾罩在她头上揉着。来不及擦干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和脖颈流淌而下，她圆睁着眼睛，神色呆若木鸡。

　　她的年纪似乎比慕雨还大一点，将近于10岁，却像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过于宽大的睡裙从她身上垂下，笼罩住了一部分的圆凳，又让她的整体效果有种怪异的臃肿。

　　“噗。”

　　慕雨赶紧用手捂住嘴。这笑声极轻，慕雨侥幸地觉得大概她不会听到。

　　然而本来对各种问话都毫无反应的女孩却在这时猛然扭过了头，一双在瘦削脸庞上显得格外大得出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视着慕雨。慕雨6岁的心灵在那一瞬间受到了震颤，好在男子汉的尊严让他维持了外在的镇静——被女人吓到，实在丢脸。

　　女孩突然手脚并用地从圆凳上爬了下来，像只好奇而拘谨的小动物，一点一点地接近慕雨。给她擦头发的女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毛巾无声地掉在了地上。

　　“甜心，你头发还没擦完呢！”

　　女佣后知后觉的呼唤响起时，女孩已经近在慕雨眼前。老妇人吓得够呛，赶紧疾走几步想拦住这个街口捡到的外来客，却被慕夫人抬手制止住了。

　　“停下，阿兰。我倒是想看看他们两个会有什么交流…我儿子是她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给予反应的人了。”

　　克洛维带着阿兰给他们让开一点空间。慕雨迅速回头瞟了一眼母亲，又立刻把目光放回女孩身上。

　　女孩在慕雨面前一米时停住了，她的喉咙滚动出几声低啸，手掌微屈着轻触在地面上，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爪子。慕雨的眼神锁着她发亮的眼睛，双脚中了魔法般动了起来，完成了这一米的距离。

　　女孩蜷伏在地上，薄得像一条细线的嘴唇挤出类似呜咽的声音，作势想往后退。

　　她明显的胆怯助长了慕雨的信心。他伸出手，贴在她一侧的脸颊上安抚性地摩挲了几下。他的手指触碰到她微湿的卷发，头发酒红的调子被浸透得发暗，配合上女孩明显是亚裔的轮廓，让她的神情有种更为敛忍的悲伤。

　　女孩的身体因为这突然的触碰抖了一下。她把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却只是垂下眼眸，而没有再逃跑。

　　这是个服从而乖顺的动作，像条漂泊无依的小船忽然遇见了唯一的岛屿，便由着潮水将它冲刷上岸。

　　6岁小男孩慕雨年幼的心脏跳漏了一拍。他有种忽然被这女孩寄托了全部的感觉，分不清是出于同情的英雄主义在作祟，还是别的尚未明晰的感情。他缓缓在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我叫慕雨，仰慕的慕，雨水的雨。”

　　女孩的脸在他的声音中抬起一个角度，目光忽然有了焦距。

　　“你叫什么名字？”

　　她哼出几丝细小的声音，最后摇了摇头。

　　“你家在哪？你的家人呢？”

　　女孩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最终，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漆黑的眼眸蒙上了几层凄怆的水雾。她抽了抽鼻子，眼泪毫无预兆地瞬间塞满了眼眶，像开了闸的水库似的倾泻而下。

　　慕雨慌了。他扯过一旁的浴巾，东一下西一下毫无章法地擦着。女孩落泪的速度远大于慕雨替她擦干的效率，慕雨无助地瞅着那张泪水涟涟的脸，心下懊悔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

　　废话，哪个有家人的孩子会这样一身破烂地在街头游荡啊？

　　慕雨拧了拧眉头，索性把浴巾扔在一边，张开双臂将女孩拥进了自己并不宽阔的怀抱里。

　　女孩的身上有刚沐浴完的精油和香波的气味。他能感受到她的动作在一瞬间凝固了，未干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瞬间的温热和随之而来的凉意混杂在一块。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了。”慕雨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湿发，轻声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

　　顾三月被亚瑟拖着，无力的双腿迈着凌乱的步子擦在地板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开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中，她被丢进一个房间里。她微眯着眼睛，剧痛带来的消极情绪塞满她的大脑，让她已经无心理会自身所处的任何环境。地上似乎铺着软垫，她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脑袋和躯干都被软绵的感觉迎接。

　　这感觉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唤起了某种深沉的记忆。血色的视野，没有意识，甚至没有思考，只是本能地躲避和攻击。就连鼻腔中感受到的混杂着消毒剂和血污的气味，都和现在无比类似。

　　养母，凌轩，吵吵嚷嚷的课室，走了十几年的回家的小路。一连串再平常不过的脸庞和地点在她脑海里快速划过，她拼了命想去抓住他们，这些她早已习惯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无比遥远。

　　还有...慕雨。

　　慕雨…!

　　“你心心念念的小朋友就在这里唷，编号X。你不考虑抬头看他一眼？”

　　亚瑟的声音里始终带着袖手旁观的兴味。顾三月触了电般睁眼，颤巍巍地支撑起身体，受到牵扯的肩部爆发的剧痛让她嘶叫出声。

　　视野终于在剧烈的摇晃后定了格。房间的确如她所想，地上和墙上都铺满了米色的方形软垫。整个房间空空荡荡，除了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孤零零的椅子。慕雨被细小的锁链拴在椅子上，脸颊歪斜向一侧，留给她一张毫无血色的侧颜。

　　“慕雨！”

　　顾三月拖着手脚狼狈地挪向他，瘫倒在男人身侧无助地摇晃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慕雨身上依然是他们被劫走时穿的那套衬衫长裤，接近肩头的部分已经被后背的创口染得发红。他尚有一丝微弱的鼻息，紧闭的双眼却没有丝毫睁开的预兆。

　　“放心，你的小朋友没事。他只是被注射了昏睡的药物罢了，几个小时之内都醒不过来。”

　　顾三月回过身，愤怒的眼神瞪视着亚瑟，漆黑如墨的眼睛像一潭由下而上沸腾起来的高温深井。

　　“你到底想怎样！”

　　亚瑟灰白的眉毛一挑，身体夸张地往后倾斜，装出一副极度害怕的样子。

　　“哎呀呀，别生气嘛，”他慢悠悠地开口，声调充满嘲讽：“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你要是想他少受点苦，就给我乖乖找回你该有的样子！”

　　他咏叹调似的长腔在句末忽然变成了恶狠狠的咆哮，顾三月被这骤然加大的音量镇住了，往慕雨身上缩了缩。

　　她的举动似乎加重了亚瑟的恼恨，令他满头灰白的头发都像发怒的狮子般有竖立起来的态势。

　　“怎么，现在还知道害怕了？你的小朋友已经这个样子，你还指望他保护你？”他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整个披着白卦的身体都跟着抖动，“他的死活全取决于你啦，编号X。我的好姑娘，我最优秀的作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轻快地向房间另一头的墙走去。有种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住了顾三月，慕雨清淡的气味在她的鼻腔周围游移，但这已不足以平复她的恐惧。

　　亚瑟在墙上的某处拍打了一下，本来严丝合缝的墙壁忽然让开一道小门，让他轻巧地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的同时，整个房间的灯光突然增亮了几分，将顾三月和慕雨投在地上的影子切割得更加凌厉。

　　某种机械的嗡鸣声响起。亚瑟走出去的那面墙壁的软垫再次震动了起来，其中的一大部分像玩具魔方似的反转了过去，露出另一侧的一扇长形的视察窗。许多穿着白卦的人影在晃动，各种记录屏幕莹莹的光亮争相闪烁着。

　　顾三月和那群人影中的好几个对视着。他们有的年长有的年轻，无一例外地以一种肃穆而严谨的眼神注视着她和慕雨，好像在观察着某场事关重大的实验。

　　亚瑟站在那群人最显眼的位置，眼球微凸着，目光发亮而疯狂。他举着个像是扩音器一样的玩意儿，随着嘴唇的蠕动，那好整以暇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室内。

　　“编号X意识召回计划，现在开始实施！”

　　顾三月紧紧依偎着慕雨，在亚瑟回荡的尾音中注视着一个暗门的开启。门内漆黑一片，有某种异响顺着狭长的通道飘忽进了她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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