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医者

　　修格唱完，指尖拨弄间弦音寥寥，他朝众位仿佛噙着几分少年感混杂如清风的纯澈和一丝腼腆地微微一笑。这时班奈特突然问向云舒：“煤球可以变成钻石吗？不是只有钻石才能变成煤吗？”说完他抿了抿唇，低下头。
　　五个孩子的掌声还在预备中，被这么一打断以及此刻他的怯生生的低头，有的发起牢骚：“班奈特，你这样很不礼貌好不好？谁会在意那个！”大一点的女孩罗琪叫道。
　　修格眼睛微微发亮，对班奈特流露温柔体贴又惊讶的目光。
　　“孩子们，这是个好问题。”云舒莞尔，“不是只有钻石能变成煤，煤球也可以变成钻石。”她抬头看向修格。
　　修格默契地接下去，声音稳重令人信服：“你很聪明，一般煤炭是不能变成钻石，不过转换为纯碳后经过提炼也能够造钻石，煤和钻石的主要成分都是C，可以相互转化，但前者转化为后者所需的过程要复杂。”
　　班奈特微微敛眉盯着修格，眼神似乎不加掩饰的不亲近，可他还是很认真地听完，点了点稚小的头颅。
　　“莫姐姐总是偏心于班奈特。”八岁的罗琪头一次表达自己心中的蓄积长久不满。
　　“不，我都爱你们，你们每一个都是非常可爱的孩子。有时候，爱的方式不一样。”
　　时针在靠近17这个数字时，孩子们要回家了。从后院打开的栏栅门出来，除了年龄最大的本云舒都照往常一样将他们一一送回去。
　　最后云舒和修格送班奈特回家，透过窗贴已经残破的窗口可以隐约看到班奈特的姑妈躺在床上，灰白的烟雾缭绕了整个昏暗的比前段时间稍显宽广的依旧狭窄的房间。
　　云舒的心一紧。她径直走过去敲了敲窗户，随后转为了拍，一直拍打，振得玻璃砰砰的响。
　　“谁、谁啊，哪个不要活了！不晓得老娘明天还要接客哟！”
　　里头的妇人不情不愿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看清人后黯淡无光的眼睛猛然亮得吓人，忙扭身跑去打开木门。云舒冷漠地抹掉手掌两边砖黄的铁锈痕迹，立马被跑来的人一把抓住手，一张蜡黄的脸上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你来了，贵人咯！”
　　“我来送班奈特回家。”
　　班奈特的姑妈这才注意到后面的班奈特以及体格高大衣服精致的修格，立马走过去牵起班奈特的手，笑眯眯地，“回家啦？您好先生，先生打哪里来？您很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光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你这身衣服是私人定制的吗？穿在你身上真是漂亮！”
　　“谢谢称赞。我在军中服役，现在勉强当上个少校，第一次见这孩子就很喜欢，我军中的朋友都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修格始终友善地对她微笑，“希望你好好照顾，我们一点也不想看到他有任何难受的表情。”
　　班奈特的姑妈脸上挂着很不自在的笑。
　　“克里斯·马丁内兹，等会我们就走了，克里斯·马丁内兹，如果我看到班奈特身上有任何伤痕你就惨了，我曾经学过医，对潜在的伤也能察觉出来，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云舒意有所指地说道，她本身比大多女性要高，加上她半转身略抬下颌，瞳孔在斜下方睥睨于她，又高傲又厌恶，由内而外溢出。
　　“您、您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是吗？呵，那真好。”
　　“您们请回吧，班奈特我一定好好照顾，会照顾得好极了。”
　　看着班奈特沉默被动地被他姑妈牵着进了低矮破旧的屋子，看着屋内的满是消散不去的烟雾，云舒的双唇向齿慢慢收紧，她眨睫，低下头，然后转身离去。修格默默跟在她身后。
　　“修格，谢谢。”
　　修格不言，把目光看向那一排深灰色小破屋，屋前、勉强称得上的马路旁尽是钢渣，成堆的废铁和发臭的沟渠，由于排水管的故障，晴天里路道上煤灰泥泞里处处是交错的靴印，穿麻袋围兜裙的少女坐在屋前的矮凳眼神迷茫地盯着他，手往围兜暗自擦了又擦，低下了头。说道：“情况一直这样？”
　　“...因为钱的缘故，现在她对班奈特表面上比较客气，但家里越来越糟，人真的是个贪婪又可怜的生物。以前她拿了好处还是对班奈特施加暴力，只是会聪明地把伤都集中在隐蔽处，谎称班奈特生病了朝我要钱，我不是他的监护人，没法对他实施真正的保护，而我所能进行的所谓保护很多也多亏我的朋友。在这里所有人只会对我说别管别人家里的事，我想家庭暴力无论是对于儿童还是妇女都必须重视起来，即使现在这里很少人去关注这一点，我们不该对此保持沉默，甚至忽视。”他注视前方停下的她，她倨傲的侧颜，睫毛在颤抖，他跨步走上前去像拥抱风雨中的蔷薇拥抱住她，云舒的双手垂着，身体僵硬而冰冷，“暴力对受害者制造的痛苦真的难以想象，构成它的原因太多，施暴者通过暴力行为让受害者屈服和恐惧，由此对他们进行支配、控制，乃至今后没再发生依旧造成影响...我真的不能忘掉他身上的烟疤。”
　　“修格，你发现了吗？”她抬眼看向他，又低眸，“她既抽食鸦片，又卖*淫，甚至还花大价钱买过吗*啡、海*洛*因。我不是想评判她的生活怎样，这样的环境对一个孩子更糟糕了，那个孩子纤细又敏感。我怀疑她可能...算了...”
　　修格沉默地抚摸她的长发。
　　　“...我很抱歉，修格。”
　　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他的拇指轻轻抚摩她的鬓角，“没关系，我早就释然了。”
　　她忍不住想拥抱他，但考虑与内心深处的胆怯使她始终没有抬手。
　　“...班奈特性格有些...孤僻，我让他尝试多接触人和事，与其他孩子相处。我总犹豫自己的做法，考虑这样做对不对，这不是一件小事。今天小罗琪的话使我觉得我的一些做法有一定问题，也是不是应该让那些孩子去理解班奈特，并喜欢他的聪明。我怕他受排挤和冷落。”
　　“让班奈特当这个团体的策划者怎样？”
　　云舒抬头看着修格：“可他性格比较不自信。”
　　“那就培养他的自信。”
　　她微微勾勒嘴角又立马稍然抿平唇，掩饰了笑容，“你小时候和他很像。”轻轻从他身前离开，微低首慢慢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身抬眸静静望向他，墨亮的长睫在阳光中轻轻颤动，像东风中的蝶翼。“修格，有件事...”
　　修格平静住面孔，掩去眼中的黯淡失落，凝视她说下去。
　　她轻轻摇头，失笑，再次低眸转身，睫毛与轮廓划出两道柔和而微微凌厉的弧度，抬眼看与他相反的方向，缓缓说道：“班奈特的事我想尽快处理，以后我会比较忙。”
　　在他眼底她的姿态和言语有种极力掩饰和试图告知一件事的意味。
　　回去时遇上了一位褐色粗布裙的妇女，模样勉强算得上清秀，却透发被生活打击的暗淡疲惫又内藏对一丝未来希翼的闪亮。她与云舒很熟的样子，一看到她满眼充满了激动，以及隐约洋溢一股感谢的情绪，她极力要将手挎篮子内的红薯和一些面粉送给云舒，云舒推迟，并说她的好意她很清楚，而这些东西她比她更需要。妇女才停下了赠送的举动，伸手抹拭眼角，云舒轻轻拍她的肩，她靠在云舒的胸前捂脸啜泣。修格在后面沉默动容地注视、等待。

　　在门口与修格告别后，云舒穿过自家的小花园步上依墙而建的绿漆铁制楼梯上楼，用钥匙拉开外面的铁杆门再打开白色的木门，进入家内脱去黑色漆皮的高跟鞋，云舒穿上棉拖，取下一条雪白丝带边往前走边绑起乌色略卷的长发。她进入卫生间首先洗手，然后再往浴缸内放合适的水。水流哗啦啦的声响间，她走向客厅，站在橱柜前认真看了日历一眼，手指轻轻触碰即将到来的日子。打开厨房的玻璃窗，修格仍然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看见窗台出现她的倩丽的身影，伸出左手向她缓缓摇了摇，然后慢慢收起手指，低首离开。
　　云舒抿唇目送他离开，指尖轻轻触碰唇瓣，皓齿微微咬着指甲，心中复杂不已。然后关上窗，背后身去轻轻摇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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