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养成笔记

　　开学两周后，学校的选修课陆陆续续开课。杜衡的中医基础和中药就被安排在了周一下午的9、10节和周五上午的1、2节。本来选修课就不会是好时段，但看到课表时已经是周一，根本来不及和肉团子交代。
　　于是生化一下课，她还是急忙忙骑了自行车去了恒爱小学。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已经是开学的第三周，我们中医基础与中药课才开。上课前我看了一下选课名单，大多数同学是中医学专业的，那应该已经认识我了，另外还有几位临床的同学……
　　“其实中医和西医不该分这么开，现在中医都要求系统学习西医知识，参加医院的规培，自然西医也应该有一定的中医基础。你们现在还可能不知道，但真正到了临床，很简单的例子，在肛肠科遇见了痔疮病人，开一个马应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不赞成将中西医放在对立面去比较，但要说两者间中医的优势在哪里，我想应该就是理念。老祖宗的整体观就非常好，西医是到现在才有了将病与环境、社会联系起来的观念，但中医早就认识到这一点。
　　“我们常说，西医治病，中医治人，我们是反对对症下药的，真正的医生应该从整个人的机理出发，去找出病的根源。除此之外，中医因人而异的治疗，或者按照现在兴起的话来说叫“个性化医疗”，和靠改变内环境来控制疾病发展，这两方面的应用现在在西医里也是非常时髦的。所以临床的同学来听课，一定会有所收获。”
　　讲台上的人沉稳地说完了这番话，开始翻起了花名册。看见“一临”后面跟着的几个名字不禁笑了，“临床2班的杜衡同学，名字便是一味中药。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它的功效？”
　　台下是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一个女声响起，“马兜铃科细辛属，又名泥里花，味辛、性温，有小毒，归经归入肝、肾经，可祛风散寒，消痰行水，活血止痛，解毒。主治风寒感冒，痰饮喘咳，水肿，风寒湿痹，跌打损伤。”
　　“嗯，不错。”
　　“翻书的。”台下女声淡定答道。
　　大教室里开始传来压抑的笑声。台上人一愣，复而乐道：“翻书速度下次可以再快些。”
　　杜衡长长呼了一口气，挨着肉团一起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你也懂中药？”
　　“别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能不了解一下？”
　　“我爸平时对我可没这么宽容。翻书？想都不用想。”
　　“这是大学选修课呀。大家开心就好。”
　　台上的人开始讲起了中医学哲学理论木火土金水。台下的多数学生想着毕竟和专业相关，还是很认真做起了笔记。不久，下课铃声响，老师一走出去，教室里炸开了锅。
　　“看他的手了没有！刚才写黑板的时候！骨节分明，白皙清亮，简直可餐！”
　　“喂喂，中医的，快说他叫啥！你们竟然私藏了这么好的货，明明能甩陈荃一条街，居然没上BBS天理不容！”
　　“给不给基础丢脸啊。我们大基础难道只有一个陈荃？你忘了陈荃他儿子才真是玉树临风。”
　　“可是从今年开始他儿子就不是我们基础的人了。呜咕，小男神啊！”
　　“说来还是临床男神多。不过想想我们基础女神……”
　　选修课是混年级的，此番对话看来，这几人已经是M大的老江湖了。可不知为什么，杜衡还想听点八卦时，她们便彻底不再说了。
　　无恙同学板起一张脸，“你还要听墙角吗？”
　　“呃，是他们的声音引起振动，被我耳廓收集，传入我的外耳道引起鼓膜和听骨链的机械振动，听骨链的镫骨足板振动通过前庭窗传入内耳外淋巴，又转变成液波振动，引起基底膜振动和螺旋器毛细包静纤毛弯曲产生毛细胞电活动，毛细胞释放神经递质激动螺旋神经节细胞轴突末梢，产生轴突动作电位神经冲动沿脑干听觉传导径路达大脑颞叶听觉皮质中枢让我听到的啊……”
　　“我要回家，不要呆在这里。”
　　“乖啦，还有一节课，说好你陪我听两节课，我就请你吃Burger King的。”
　　“我不要吃了，我要回家。”

　　“男神来啦！”这边无恙宝宝还在别扭着，前排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吼。几个基院和非医类专业的学姐赶忙跑上讲台，指着这个问题不懂、那个问题太快没听清，又拼命朝下面偷拿着手机的同学摆pose，大约是在悄咪咪地求合影。
　　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功夫，小肉团也蹭一下站了起来，短腿跑到讲台前，站稳，盯着那些漂亮姐姐围着的那个人，喊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不可谓不石破天惊。砸碎了几个非医类学姐的心。杜衡心念糟糕，居然带了老师的孩子，居然差点还要一起旷课！这下无论是选修课成绩也好还是兼职也好，瞬间飘忽不定，成了没着落的东西……

　　可那被称为男神的人却只是摸了摸肉团的脑袋，没多什么，继续和学生讲题。要不要暴露自己？杜衡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跑到讲台前，把那沉沉的家伙搬到了后排。
　　接下来的一节课，她如坐针毡，不敢抬头。无论是同学探寻的目光，还是不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台上人的目光，都太扎人。
　　下课铃一打。大家都收拾书包走人。杜衡应着头皮牵着无恙宝宝走到了前面。保持着八颗牙的诚恳微笑，说：“老师好，我叫杜衡。在做兼职，是无恙的家教。”
　　“爸爸！”小肉团却不管她的尴尬，直接扑了上去，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爸爸你好久没回来了，无恙想你。”
　　“是傅老师联系你的？”老师却没有接无恙的话，转头看了眼杜衡。
　　“嗯。”大约，这样的话，这小肉团，还不止是自己一个老师的孩子……啊，真是一份好兼职。
　　“她最近很忙吗？”
　　“还好。”
　　“你是一临的，还有空做家教？”
　　杜衡大约听出了其中责备的语气，不免头大，“前段时间选修课表一直没出……今天临时看到要上课，没办法只好把无恙带过来了……”
　　“那以后呢？次次都带着他，还是辞了工作。”
　　“我……”
　　“爸爸，你不想看见无恙吗？我让小天使带我来不可以吗？”无恙突然抬起头，一抽噎，立马眼泪汪汪。
　　“你们先回家，待会儿我过来。”成年男子叹了口气。

　　一路上无恙宝宝难得闭上了往常根本停不下来的嘴。杜衡叹了口气，问道：“要不要先去ＢＫ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天椒小皇堡。”他继续嘟着嘴，闷闷不乐道。
　　“笑一个，笑了就带你去买。”
　　小孩儿眉眼瞬间纠结在了一起，暗暗算计了好一会儿，终于重新舒展，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你爸爸妈妈都是Ｍ大老师？”
　　“是呀。爸爸是中医学院的，妈妈是基础医学院的。我妈妈可厉害了，有好多好多的学生！”
　　“嗯，你以后也可以的。你这么聪明。”
　　“可妈妈总说我榆木脑袋，她像我这年纪已经考上了重高。”
　　听得他的失落，杜衡伸手微微拍了拍肉肉的小肩膀，又问道，“无恙，你猜我今年几岁？”
　　“难道……不是十九岁吗？”
　　“我今年十七岁。”杜衡咧开嘴，露出了一排大白牙，“我五岁开始上小学。”
　　“哇，杜衡你好厉害！”
　　“可是我不觉得这有多好。我只上了一年幼儿园，当别人谈起小时候的经历时，我总是觉得生命中缺失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在人的一生中，两年的年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两年你如何度过，拥有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顺其自然地成长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起码不会让你的未来有遗憾。”
　　“可妈妈说，人的一生是有限的，我们有多大的才能都要尽早挖掘，舍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这样说是没错。可你要知道，你的未来，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追求怎样的幸福，你这一生的意义……这一切只取决于你自己。不是单纯的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便是赢得了人生。”
　　“小天使，我喜欢你。”无恙咂咂嘴，吧唧亲了她正牵着他的手，“很喜欢很喜欢。以后妈妈排第一，爸爸排第二，小仙女排第三……嗯小天使就排第四！”
　　“走吧，我们去买天椒小皇堡！”
　　“好棒！那……小天使成功晋级！超过小仙女！”

　　等到两个人大手牵小手回到家时，无恙他爸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
　　“宋老师好。”
　　“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指了指转而对肉团道，“平时没人做饭吗？”
　　“不是。”肉团瞬间将天椒小皇堡藏在了身后，生硬地回答。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补充道，“就是我喜欢吃，一定要吃。”
　　“你以前从来没吃过，又哪来的喜欢？”
　　肉团子脸都皱在了一起，哭得惊天动地：“小霸王天天在我面前说，买了之后还让我闻，说这有多好吃好吃，还笑我土包子，连ＢＫ是什么都不知道……爸爸坏人，爸爸不让我吃，小仙女约了我好多次，不答应就生气，都是爸爸……”
　　杜衡没想到有这一出。心想坏了。中医最看重养生，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孩子吃垃圾食品。忙解释道：“是我不好，平时吃快餐习惯了才带他去。”
　　“才不！爸爸大坏蛋！”肉团说着哭了起来，扭头不再看面色铁青的父亲。想象那皮肤下抖动的青筋，杜衡忙轻声打着圆场：“无恙，你说的出我名字的意义，那你自己的名字呢？爸爸妈妈希望你身体棒棒的，是为你好呀。”
　　“才不！你刚刚才跟我说，我要过怎样的生活应该我自己决定！我要吃ＢＫ，他们不能干涉！”
　　这举一反三的能力啊……不愧是老师的孩子……杜衡不由扶额。
　　“杜衡，你先回去吧。”
　　“不许走！”肉团子犟脾气上来，涕流满面，却死死握着她的手。
　　“她是我的学生，平时课程就忙。没空带你。杜衡，你现在做的这种兼职一点意义也没有，不如好好读书。否则，未来治不得的病人，全归于你今日浪费的光阴。”
　　杜衡心中一凉。慢慢放开了肉团的手。
　　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份工作她是守不住了。再看一眼相处了一周的小家伙，心中多少是不舍。但或许未来遇见的人会比她更好呢？笑了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告别，只身离去。他们后来的事，也就与她无关了。

　　这晚老张突然来了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发了一张介绍信，推荐杜衡去Ｍ大附属医院内科的主任手下跟诊见习。
　　“你现在才大一，可能什么都还不会，那就多学点儿。那些电脑上的事儿帮老师多做做，他年纪大了不是很熟练，正巧缺个帮手。主要工作时间在周末，你把家教的活也给辞了吧，在医院里帮忙，五十一小时。”
　　杜衡本来想说，在附属医院实习的学长学姐还要交培训费，没有正式工作，医院哪有这等又能学习又能赚钱的好事。可想想也是他们用心的安排，便应了下来。这几多年，欠他们的已经太多。等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竭尽所能报恩。
　　至此，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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