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养成笔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何钦实在对美景没甚兴味，最终拍板还是老样子比较适合他们。
　　杜衡无奈扶额，嚷嚷着要回宿舍。却被哥几个直当笑话，勾着肩，进了家露天酒吧。

　　认识的这些年，从A城到Z城，他们一起去过数不清舞榭歌场，也撸过各式各样的路边摊。装模作样或者人模狗样，他们见过彼此的每一个人物速写。然后刚巧，臭味相投。
　　那时正是春节，平常店铺都打了烊。何钦被家中长辈惦记得烦了，便想叫上几个发小出门打球。可年夜饭一餐接一餐的，谁都在不情不愿陪着笑脸，没有人会有空出来。何家算得上是C城的名门望族，除了生意上如鱼得水，政治上也顺风顺水，但也因是大户人家，家庭关系多少有些复杂。于是在一堆成功子弟中，总算出了何钦这一个不讨好的纨绔。
　　一个过年约不到兄弟，自己一个人拿着篮球也要跑到球场的纨绔。
　　好在球场上还有零零星星几个人。何钦看着，像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子一个人在对两个。又看近些，其一竟是张家二少张若寅。虽然只在饭桌上见过两面，现在看来倒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海归张二！”他在那头喊了一声，运球向他们走去。海归张二，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都西装革履，张父喝着茶，不经意间提起自家老二提前修完硕士回国，可给何父回家数落何钦又多了条理由。那时何钦暗暗不爽了很久。现在看来，也和自己是一路货色么。
　　“你们二打一多不好玩，算我一个呀！”
　　球篮下的张若寅和阿六相互看了几眼。最后目光都落在那黑瘦小子身上。那小子抬眼看了看何钦，点了点头，平静无波地说道，“三打一么？也可以。”
　　“嘿——你这小子口气不小啊！”
　　“不是小子！”

　　那便是杜衡与他们的不打不相识。后来无数次何钦想起初见，都笑到喘不上气，直说“那时这丫头就狂妄的可以。”
　　阿六乃张若寅的表弟，大名张若虚，因为父母没有文化而取了太有文化的名字，所以长大后也就一直没怎么用。熟悉后，顺着排行，大家跟张若寅一起喊他阿六，而礼尚往来，张若寅也就变成了老张。
　　张家和何家在生意上本就有些往来，阿六和杜衡又是小学同学，来来去去，四个人便常常凑在了一块。何钦已是三十岁的人了，平常又总是他发现纨绔该去的那些地方，关照着几个小辈，老张和阿六便都喊他一声大哥。
　　不过打从一开始就跟他对着干的杜衡在这件事上至今未妥协。“那日打球本就说好，阿六要是输了便是我小弟。他不认，带了个大我将近十岁的表哥来也就算了，打着打着又来了你。这怎么像话？”
　　是的，说到底何钦也觉得不像话。也就没真当回事。但凡是老张和阿六有的，这些年来也从未少阿若一分。

　　“两位大学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老张喝着喝着，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一个已经被折腾了一星期，一个还在预备期，这差别怎么可以不大。”杜衡看着阿六一脸无奈的表情笑道，“不过你什么时候飞？”
　　“就是下礼拜了。然后先学一学期语言预备班，再在当地参加考试。”阿六叹了口气，“留学生也是不容易的。冬天回家，各位父老乡亲记得给我留块肉啊！”
　　“哼，叫你不好好读书。”老张冷笑道，“你要像阿若这样多好！再不济看看你哥哥我呀！非学这何钦。”
　　“那你还不是在给大哥打工么。”阿六小声反驳。何钦和杜衡都大笑起来，偏是绿了老张的脸。
　　“小心你回来连给我打工的机会也没有！”
　　“哎别别别，阿六，大哥跟你说，等你学成归来，我一定让老张在你手下，给你打工。”
　　杜衡眯起眼睛笑着。说来两个大男人，却都还是孩子心性啊。
　　“阿若现在感觉怎么样？学医好是好，不过我们也都帮不上什么。”扯了半天也说不过何钦和阿六的老张只好借机转换话题。
　　“也就跟高中差不多，没想象中这么轻松，适应了便还好。”杜衡歪了歪头，还是没忍住，“怎么你们就一直这么闲？”
　　“也不闲，可阿若上大学这么要紧的，无论如何还是要来一趟的。不过近段时间其实有来A城发展的打算。毕竟一线城市机会更多。大哥也这么想吧？”
　　“也不算我想，家里老爷子前几年就已经有计划了。”
　　“哈哈哈哈！阿若真是逃不出你们俩手掌心了。”那个有机会独自逍遥的人终于笑得前仰后合。
　　拼酒复猜拳，这样纨绔的日子，倒是刚刚好。

　　稍晚些，四个人又晃步到酒坊，“苏幕遮”。
　　现在算是何钦自娱自乐盘下的地方。
　　当时哥几个没想着，大老粗也可以偶尔有些墨水，取个词牌名给家小酒坊，还栽几株桃花怪柳，挖着曲水筑了桥，有几丝古韵。何钦却笑道，这娘儿们到不行的地方。
　　至于今天，“苏幕遮”背后的娘儿们还是不见芳迹。不过在何钦所有自娱自乐经营着的地方，这儿貌似是鲜有的还未关门大吉。怎么说，也还算花了心思在上面。
　　当然，暗地里杜衡一直揣测着这心思大概是亏了也不甘心，以及大爷想烧钱的开心。
　　毕竟方圆几里没甚人影，商业区文艺圈都不沾，“苏幕遮”这个遗世独立，倒是仙气过分足了些。更何况又在环境幽雅的半山坡，所谓黄金地价。真是，只能感慨一下贵公子的气概了。
　　“以前就听说你在A城下了血本。这次托阿若的福才见识到。”阿六一手转着帽子一边张望，十足瞧尽了，方才用力点了点头，“嗯，对得起血本了。”
　　老张倒是来过好些次了，从从容容地直奔包间，对于一路的假山假水或是真花真草已然熟视无睹。唯一让他顿了顿脚步的，是这个时候在这鬼地方居然还有两三个客人？
　　对于老张投来的炽热到似乎没有答案就即将燃烧的探究目光，何钦只能耸耸肩，得瑟说着，“别看我，是顾客，我也不认识。”

　　等他们坐定，何钦又点了些佐酒菜，然后才开始和老张谈起未来的一些计划。杜衡和阿六也就戳着筷子等下一道菜。他们有时觉得这两位谈事不避开自己着实有些尴尬，有时又觉得很好。早些年他俩年纪小，总是被“大人谈事小孩自己出去闹”敷衍着，多少是伤心。一次杜衡坐在篮球架下，等着等着，就莫名其妙哭了起来。
　　何钦大概知道这丫头怕是和所有人都非亲非故显得形单影只。那时他看着夕阳下篮球场上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想到小时候父母在国外自己一个人跟着姑父一家长大时，孤寂，艳羡，和不为人知的害怕，怎么都觉得放不下了。他想，要一直把她栓在身边，栓到她嫁人，栓到起码她不再害怕独自相处。
　　那之后他再没有避着杜衡做什么。有时当她妹子，有时甚至当女儿。看着她从黑瘦小子长成了长发姑娘，从蓝色校服换成橙色校服。

　　“喂，学医的话，要剖小白老鼠哎！”老张和何钦说着资源、客户，另边阿六干坐着也无聊，便凑着杜衡开始扯天扯地。
　　杜衡一脸冷漠，优雅呷了口梅子酒，吐气如幽兰：“何止。还要剖小白兔，剖汪星人，和大体老师。”阿六倒吸一口凉气，便又听她慢调子道，“心血来潮，也剖你。”
　　闻言，一边正儿八经商量的两位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
　　“冷情的老娘儿们！”被嘲笑的人愤愤灌了一大口酒，便闷声不再发言了。
　　杜衡叹了口气，从壶里给自己倒酒。
　　“张若虚，出了国要好好照顾自己。外国虽然热情小娘子多，但……哎，你是个成年人，你懂的。
　　“张若虚，我想起来当时你爸跟我说过，给你起这名儿，是因为你生下来就很虚？
　　“国外不比国内，什么都有人给你伺候好，你也要学着自己安排生活，别没人喊你睡觉就通宵游戏，那不出一个星期就瘦骨嶙峋了，像啥来着，眼里结一层厚厚的翳，门框里活脱脱是标本样子……
　　“一定按时吃饭，身体是革命本钱。还有最重要是别滥交，别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是去读书的，能学到多少是你的事情，但健健康康回来是底线。否则出了事儿，哥们儿肯定不会飞越太平洋来看你。
　　“张若虚，如果你不人模狗样好好地回来，信不信我真敢拿你当大体老师。”
　　阿六停了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兄弟，别的不说，再不济，我也会学了煎牛排、烤香肠、炸薯条回来！四年之后若没文凭就来你家给您当厨子！”
　　“垃圾食品。才不要。”杜衡撇撇嘴，夹了块炸鸡津津有味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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