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从过山车上下来已经有将近十分钟了，17号却略显尴尬地站在凉亭的遮阳伞投下的阴影里，手里握着水瓶，并且开始后悔之前的一系列决定。她坐在长凳上，保持着左手扶着额头、右手捂着心口的姿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个角度有点看不太清楚，她是闭着眼睛吗？还是……她哭了？！

　　眼前的女孩抬起头，眼角泛着泪光，眼眶也红红的。唉，早知道带这个女孩来玩这些惊险的项目是这个结果，他才不会讨这个不快哩。本想逗逗她，瞧瞧这样的小朋友坐上过山车是什么样子，现在可好，她倒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前排经历了全程，下来时就是这副模样……

　　他自嘲般地叹了一口气，将水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你……还好吧？”

　　“还好……我没事。”她抹了抹眼睛，抿了一口水，“就是有点难受。我第一次……”

　　“行啦行啦，”他已经开始厌烦了，果然和无聊的人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去，“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可是……”她露出为难的神色，脑门上浸出的汗珠濡湿了她的头发，他这才注意到——那看起来似乎是精心打理过的发卷儿。

　　“可是什么？你看起来都快死了。”他不屑地撇撇嘴，为什么她老是硬缠着他不放呢？

　　这时，她突然捂着腹部站了起来，像是从牙根挤出几个字一样艰难地说：“抱歉，我……我有点想吐。”说罢便笨拙地小跑步朝着路牌指示的方向去了。

　　目送着她离开，17号坐到另一张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她刚刚喝过水的瓶子。就在瓶口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块印渍，他伸出手将瓶子拿近一些，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唇印？不，准确地说是大半个，他倾斜瓶身，唇印似乎因为出汗而显得有些模糊，不过那像蜜桃一样的粉色显出的轮廓和纹路，让他的脑子一时有些发热。

　　17号回想了一下她今天的打扮，才惊讶地发现一些奥妙，虽说女孩们大多时兴这样的款式，不过就这家伙而言似乎显得有些出格，何况她还化了妆。她，那个小学生……竟然化了妆？仿佛被某种猝不及防的想法击中了似的，他像触电一般地松开手中的瓶子，手指却无意间沾上了一点口红的颜色，真是的……他露出嫌弃的神色，又隐约地感到一点儿躁动和不安，他从纸巾箱里扯下纸巾，将手上和瓶子上亮莹莹的粉色擦得干干净净，可是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没擦干净似的——他好像不太反感她了，甚至还好奇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她回来的时候，17号故作漫不经心地展开地图，做出查看的样子，再放下地图瞟了她一眼。啊啊，大概是因为掉了色，她的嘴唇和脸色现在一样苍白了。

　　“您现在是不是很烦我呢？”这是她坐下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差点让他语塞。

　　“我想，我还是回家比较好……”未等17号开口，她再一次说道。

　　“这是又要快哭了吗？”他慢悠悠地翘起一条腿，“我不准，我还没玩够呢。作为补偿……”他缓缓站起身，“我可以再陪你去玩一些无聊的东西。”

　　“我并没有要求您补偿什么，只是我第一次坐过山车不适应而已。”

　　“哎呀？现在倒不卑不亢起来了。”他侧过脸去，差点笑出声来，“我是对那些女孩子家的东西没兴趣，可是某人倒是比较想和我玩哦。”不用想，她一定是又羞又恼到快要跺脚了，不过他说的可一点儿也不错嘛……

　　“刚刚坐过山车的时候，我快被后面那几个女的吵死了。”他想了想地图上看到的，“去安静点的地方吧。”

　　“那……好吧。”她小声答应了，“这儿有安静的地方吗？”

　　“找找看呗。”他轻松地吹了个口哨，像是大度地宽容了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毕竟那个过山车看起来的确是挺吓人的，虽然他觉得速度还不够快，可是她到底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嘛！

　　似乎是正应了她说的，热气球表演和花车巡游之类的活动让整个园区热闹得停不下来，就连他们早上去的那种科技体验馆也排上了长长的队伍，17号不会累，却是会轻易感到乏味的。他干脆带着女孩走到了游戏廊，轻松拿下了那个“挨个射落胶囊”射击游戏的最大奖——一只样子蠢得不能再蠢的、体型庞大的玩具熊——还穿着胶囊公司的制服。

　　“你好厉害！”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熊，将脑袋深深地埋进那一团毛茸茸的棕色身体里，“每一枪都准！”

　　“很轻松嘛，没什么好激动的。”17号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地回答。不过，虽然对方是个蠢瓜，被人夸赞总是能够让他感到……心情愉悦，何况她多少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呢。17号是个人造人，不过内心却好像总是摆脱不掉人类男性的一些观念和想法，在数次的自我思考之后，他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一点。看着女孩子和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以及她抱着玩具熊蹒跚小跑的蠢样，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了……呀。

　　走马观花般地逛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问她：“想好去哪里没有？”

　　“嗯……”她伸出手挠挠头发，半人多高的熊被单手抱着显得有些吃力，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饿了。要不然……我们现在去吃饭？”

　　看看自己的手表，啊，竟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成为人造人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吧，不用吃饭，体内时刻冲击着的永久能源炉，让他早已忘却饥饿感为何物。人类真是麻烦。

　　也许是见到自己面露难色，她急忙说：“我有带钱来，请你吃饭也没问题呀！”

　　这个蠢女人！他差点脱口而出，但是没有，17号用仿佛被人侮辱似的眼光瞪了她一眼：“你那点儿饭钱，我的薪水还不够？”开什么玩笑？攒个大半年就可以买车了好吗？！

　　“第一次就让你请的话……”

　　“就当是补偿你的一部分了。”啊啊，难道她以为还会有第二次？就算是现在相处得友好了些，和人类女孩约会的麻烦还是切切实实地让他打了退堂鼓。

　　话虽这么说，但是坐在公园餐厅里，他还是觉得这里的饭钱和外面的比起来似乎贵了不少——只是相较而言，17号要了一罐啤酒，价格比他在自然公园的员工超市里买的几乎贵了三倍，就算他没有那么小气，可是刚买了新车的话，他的工资也的确是要好好规划一下了……而且那个家伙大概是因为走了太久没有吃饭，被饿得不轻。吃相虽然不难看，但是却吃了不少东西，吃完还不忘用手指抹了一下嘴角的油花。这个小动作被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之后，差点把刚和下去的啤酒喷了出来。

　　“我忘了带纸巾。”她有点儿难为情。

　　啊，17号想起之前擦唇印的时候拿了一些，从裤子口袋里将那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她。

　　“是干净的。”他提醒道。

　　“谢谢。”她小心翼翼地用纸擦了手指，再擦了擦嘴角。不得不说，她的行为举止在17号看来还是挺得体的。这种姿态令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女人。18号的性格嘛……如果不是因为是姐姐的话，他从男人的角度说不出什么过分的优点，也许温柔可爱的一面未曾在自己面前展现过吧。不过18号却从来都是在意自己的仪表和举止的，他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粗俗的举动，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样。

　　“十……17号，你不吃饭吗？”啊啊，她果然会问这个。

　　“不想吃。”他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很能吃。”她端起旁边的蛋花汤，轻轻地吹气。

　　“别拿我和那些家伙比，”他晃了晃啤酒罐，将所剩无几的几滴液体倒入嘴中，“你又不知道我多大。”

　　“十八岁？十九岁？还是……”她给出几个数字，猜测道。

　　“二十多？三十多？”17号嗤笑起来，将空罐子精准地丢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开什么玩笑嘛！”

　　“真的。”他抿着嘴巴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他第一次被格罗唤醒的时候，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子也没告诉他他多大了，那个可怕的实验期又用了多少年，也许他的年龄在那段时间已经停了一会儿啦。至于曾经是人类的时候……更不用提。

　　他没接话，只是想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怎么打发。离开了餐厅之后，那个女孩子跑到一边接了个电话。而17号自己则在地图前端详着，盘算下面该玩什么好。突然，他的余光瞄到一个身影。天哪，他可不想这时候撞见熟人——不太熟，但也很糟糕！

　　“发生什么事了？！”刚挂了电话，女孩便被他拽着走了——当然是拖着拎包的带子，他可不想被认为是趁机揩油哩，毕竟他并不太喜欢和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

　　“你要去哪？”她有点慌张地不停问道。

　　懒得解释那么多，17号随便看了几个路牌，想找个地方搪塞过去：“去‘失重空间’。”

　　“哎？！”她惊讶地叫起来，“你不是说不想去‘无聊的科技体验馆’吗？”

　　“我改主意了，毕竟那是‘天才美人布尔玛小姐的力作’嘛！”看起来那是排队人数最少的一间了，他现在只想从那几个家伙的可视范围内赶紧逃离。要是被撞见带着女孩子来这儿，怎么想他都接受不了！

　　“先生小姐，麻烦先存包再排队，或者出示贵宾通行卡……”那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将要往里面闯的17号。

　　“贵宾通行卡？多少钱一个人？”他不耐烦地问道，顺手掏出两张钞票递给那个工作人员。啊啊，总算得救了。

　　刚进那个圆形的类似于太空舱的合金大门，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便差点翻了个跟头，手中的玩具熊顺势飞了出去，漂浮在空中。17号稍微调整了一下才保持住平衡，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把着门沿稍微使劲儿，身体向前轻盈地飘去，伸出手便抓住了那个玩具熊的一只圆圆的爪子。另一只手握住舱内的扶手，身体便停止了向前运动。感觉有点儿像用舞空术飞行，不过不同的是在这里不需要力气便可以悬浮在半空中了。

　　“喂。”他矫健地转身想把熊抛向女孩，却看到她正在向后仰去，长发像缎带一样在空中展开，胸前的蝴蝶结带子也飘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旁边的扶手，却因为惯性继续向前移动，好不容易才蹬了几下双腿，将身体扶正。一番折腾之后她才面红耳赤地飘得离17号近了些，呼呼地喘着气。

　　“你真笨。”想起她刚才因为动作而展露出的白皙的大腿……他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我不知道这里竟然几乎一点重力都没有。”她勉强抓住另一只扶手，贴在舱壁上委屈地抱怨，“连动都动不了，为什么你能那么轻松地控制身体呢？”那双绿眼睛里透出歆羡的神情。
　　“因为你毕竟比较蠢呀。”他嘲讽道，轻轻松手将玩具熊向前推，借助臂力向后飞了一大截，翻了个身转过来看着已经隔了好一段距离的她。

　　她松手离开了舱壁，张开双臂抱住了那只熊，紧紧地缩着身体，虽然还在不受控制地慢悠悠飘着：“唔……我有点儿……”刚想撑着点力气朝自己这边过来，她便又因为笨拙的动作向前栽去。

　　呀……真受不了。

　　“还是我来吧。”他慢悠悠地飘到她面前，“你抓着它的脚掌。”

　　“你要干嘛？”她听话地照做了。

　　17号扯着玩具熊的耳朵，用他惯用的那种语气吐字：“带你飞。”

　　她凑上来抱住熊，双腿依然紧张地蜷起来，一副难以安心的样子。

　　“好吧。”他皱皱眉头，真是败给她了。一只手抓住她细细的手腕。

　　尽管他自始至终都不太好意思回头看她，尽管她此后一言未发，而是任由自己领着，穿过内部舱室里的那些迷宫般的障碍，和布满玻璃的长廊，抓住里面漂浮在空中的各种小玩意儿好奇地把玩，触碰那些在失重状态下凝成球体的水滴，并欣赏它们在变化的彩色灯光中折射出美丽的光晕。松开她的手腕，到达另一端的出口时，17号还是有一点儿欣喜和自豪的成就感。

　　“我想我该回家了……时候不早了。”她看了一眼渐晚的天色，这么说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啊，虽然这个乐园还有很多没玩，不过差不多也该到此……

　　“稍微等我一下。”她向他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向远处跑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只袋子。
　　“这是……”他疑惑地看着她。

　　“您一整天没吃饭，这怎么行呢。”切，不知不觉，她的称呼又变得这么客气起来了。

　　虽然不太想吃东西，不过拒绝……他有点儿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袋子。

　　“你还会去自然公园吗？”在驶向车站的回程中，17号难得地主动打破了沉默。

　　“嗯……我会呀。”她点点头，“不过我不会去打扰您了……如果您不想的话。”

　　“你想看鹤吗？”

　　“咦？”

　　“鹤群。就在我家旁边。西大的学生……都要做调查报告之类的吧。”他撇过头，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不过看起来挺舒服，“不行就算了。”

　　“我可从来没拒绝过您的邀请。”她的面庞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才没有想要邀请你到我家！”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去看鹤群啊，”她冲他吐了吐舌头，“和您一起很开心。”

　　“我可不开心，什么都没玩到呢。”他迅速地矢口否认。

　　“我是去看鹤群。”她难得放松地微笑起来，绿色的眼睛里好像望着远方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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