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嘀——嘀——”

　　房间里被几个巨大的冷光灯照得亮如白昼。仪器发出的警报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道，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17号尝试着挣脱出来，无奈自己被金属环扣死死地固定在了实验台上。他一扭头，看到18号以同样的姿势躺在旁边的台子上，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18号？”

　　18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她脸色苍白，讶异地问道：“你在叫谁？”

　　“是我呀，我是17号。”17号莫名地焦急了起来。

　　她却缓缓闭上眼睛，17号看到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她轻轻地说：“不，拉彼斯……”

　　“拉彼斯？拉彼斯是谁？这里只有我和你，哪有什么拉彼斯……”

　　“噗——”

　　研究所的密门被打开了，可恶，是格罗……

　　“快放开我们！”17号愤怒地瞪着那个老得像块朽木的家伙，肘部狠狠地撞击着身下的实验台，“老不死的混蛋，你听到没有！18号，18号！”

　　18号把脸背了过去，不，混蛋……怎么会……

　　机器嗡嗡地在他头顶轰鸣，意识也随着渐渐模糊的视线抽离身体，剩下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疼……

　　17号出了一身冷汗。

　　炸弹？炸弹！

　　惊坐起身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伸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的伤疤早已愈合，却依旧偶尔用隐隐作痛的方式来提醒他，那里曾经存在过某件东西。

　　“已经没有炸弹了。”

　　他松了口气。想当初，18号找到他时只留下了两句话，这一句，还有一句就是让他差点吓掉下巴的“我要和小林结婚了”。

　　17号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规律渐渐趋于平缓，他重新躺下，外面狂风阵阵，吹得窗帘像旗帜般高高地飘着，不一会儿，一道闪电将屋子里瞬间照得通亮，他的心稍微揪了一下。不过紧接着的雷声打消了他的担忧，几乎是同时，雨点啪嗒啪嗒地打进屋里靠窗的地板上。看来是不会烧起来了，17号翻了个身，脑袋枕着右手，梦中的名字反复被他忆起。

　　拉彼斯，拉彼斯。是谁？是他吗？

　　17号想起大半个月前找他的那个女孩，说他就是她要找的拉彼斯。

　　怎么可能呢？他根本就不认识她。除了18号和那些已经输入资料中的人，他谁也不认识。

　　开什么玩笑，17号莫名地感到恼火，他才没有那么蠢的名字。拉彼斯，那是什么玩意？青金石吗？那18号是不是叫拉姿丽啊？蠢货，彻头彻尾的蠢——女——人！

　　可是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眼睛又在他的脑海里跳动起来，绿莹莹的，像夏天的森林，孔雀石的颜色，他好像在哪见过……

　　真气人！17号情愿再也见不到她，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人有这种无名火。他可不是爱生气的人，只是有时有点缺乏耐心，有时又耐心过剩……要不是上次那个男人曾经因为误伤（谁知道是不是蓄意）了非可猎动物，领教过他的厉害，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场骂战。总之，遇上她俩准没好事！

　　真是可怕，雨下了一整夜，17号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一整夜！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和过去很久很久的某个事件联系了起来，它们交叠在一起，在他的脑海里织成一张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是让他想要探寻，却又极力逃避的事实，他曾经是人类的事实。

　　想不通的事就抛之脑后——17号一贯都是这么做的，这次也不例外，虽然不去想这件事让他感到为难，不过人造人漫长的生活总不能充斥着这些无聊的碎碎念。于是天刚蒙蒙亮，17号便飞出了家门，前方是雨中灰色的底特里斯山脉。

　　他擦着那些黑松的顶稍飞过，顺着山脉的坡度直上。迎面飞来的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它们黏在他的侧脸，17号伸出手将它们拨向耳后。冰冷的雨总算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点，如电的目光扫视着密林遮掩的那些角落，他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17号飞到山的背面，忽然间，他看到丛林里有火光在闪烁，时隐时现，微弱而虚茫，就像漂浮不定的鬼影。或许能抓到大鱼。17号这时才全然抛弃了那些让他头疼的事，他消无声息地降落在一片空地上，脚下踩到了软软的东西，是蘑菇。

　　他将□□从背上取下，手握枪托，调整好姿势，虽然不这么做也能轻松搞定……算了，他现在只想享受这个过程，就像一个小小的余兴节目，能让他乏味的日子里好歹增添一点刺激……现在，慢慢地、慢慢地朝着火光走去……

　　“砰——”

　　从林中扑簌簌飞起几只惊鸟。16号，17号默默在心里念叨，这次就原谅我一回吧。

　　“谁？！”

　　随着一声惊恐的询问，火光迅速消失在潮湿的空气里，估计是被踩灭了。17号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从岩石堆后面站起了几个身形庞大的男人，他们身旁放着一个大袋子。可怜的小家伙，怒意逐渐涌上他的心头，他还是来迟了。

　　接下来就是他例行公事背台词的时间——“把枪放到地上，抱头蹲下。”17号一一将枪口指向那三个人。

　　“小鬼，”其中一个啐了口唾沫，端起手中的□□，“别碍事。给大爷让个道，你就不会有麻烦。”

　　“逞强可是没有好下场的，乖乖回去吧。”旁边的那个将袋子上的绳索拉在手里，应声附和着。
　　真是懒得废话，17号忍住以免让自己笑起来：“同样的话送给你们，把枪放到地上，抱头蹲下。你们就不会有麻烦。”到底要他和这些愚蠢的人类解释多少次，他们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才不想在林子里枪战，伤了一花一草，都比这些人没了命要让他心疼。

　　“动作快点，把枪放到地上，抱、头、蹲、下。”17号开始没耐心了，他盯着那三个人，一字一字地向外吐，“还是你们听不懂人话？！”

　　就在那几个人将要张口讥笑的时候，17号迅速闪身移动到他们身后，幽幽地说：“到底是谁在挡道啊……”

　　“你……”那个端着□□的瞪大了眼睛，即将扣下扳机的时候，17号飞起一脚。那把枪砸在石头上，翻了几个跟头，最后滚到了草窠里。

　　“要是砸坏就可惜了，那可是把很不错的枪呢，至少比我手里的这个还好一点……”他缓缓举起自己的枪。

　　另外两个人早就吓得跌坐在地上，没等他再次开口，他们便乖乖举起了双手。

　　17号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扬了一下头：“真是的，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都跟我走吧……带上被你们害了的小动物。”他故意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调。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树根和岩石周围爬满了各式各样的蘑菇。长条状细密的云彩从天边显出身影，到山下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山头探出了脑袋，照耀着安静的森林。他压根没把那几个盗猎的家伙放在心上，或者说，押送这些人丝毫没有影响他欣赏一天清晨美丽的景致。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去找山下的森林公安，等他做完了笔录，把这几个人拷上之后塞进警车里，他就算大功告成啦。

　　“17号，干得漂亮！”警察所的所长用力拍了拍17号的肩膀，17号下意识地在拍过的地方用手掸了掸，他不怎么喜欢别人碰他。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再加一次薪了，你的薪水估计已经超过你的头儿了。”所长打趣地说，“不考虑找个女朋友什么的？”

　　“暂时不。”17号无奈地摇摇头，这些人类怎么都这么八卦？

　　“你就是不肯改改你这性格……”所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做好的笔录收到文件袋里，“不然也能给你推荐到西都市里的林业部门，有个官当当。不过，你还太年轻啦，还有潜力……”

　　“我可以走了吧？”17号双手插在口袋里，“今天周六，摊我执勤。”他伸头看看窗外，警车应该已经来了。

　　“走吧走吧，看你也待不住……”高大的警察笑着冲他摆摆手，“你倒是挺敬业的，我要是你，就向头儿请半天假犒劳犒劳自己。”

　　“我干这个又不是为了糊口。”17号刚想这么说，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经过所长这么一说，他今天确实想请半天假。最近的事有点多，17号想腾出点空间来缓缓脑子。于是他客客气气地和男人道了别，之后，到执勤岗去找迪尔。

　　“听说你一早上抓了三个人？”刚一到执勤室，迪尔便凑过来，害得17号稍微躲了躲，这家伙难道又没洗澡？

　　“真厉害！你怎么那个点还去巡逻？”迪尔继续喋喋不休地絮叨，“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能力简直异于常人。”

　　“我可不是为了糊口才来做护林员的，”17号尽量让自己的理由看起来冠冕堂皇一些，“我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保护大自然？”迪尔嗤笑起来，“以前我也这么想，不过工作久了，就成了老油子……”

　　又开始了，17号翻了个白眼，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是这样的家长里短，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他才跟迪尔说话：“中午去食堂帮我跟头儿请个假，让凯达——或者他自己替我一下。”

　　“你交女朋友了？”

　　“去你的。”17号毫不客气地回应，“我要休息。昨晚巡逻，一夜没睡，这就是理由。”

　　他用钥匙打开了家里的门，将沾满泥浆的鞋子拎到卫生间外面的洗漱台下面，旁边还有堆着过去一周——也许是两周的衣服。明天丢到职工宿舍的公用投币式洗衣机里吧。17号一边想着，一边将贴身的内衣裤拣出来，单独堆到旁边。这些还是要他自己洗，真烦，他都有点怀念在生物舱长年睡觉的日子了。

　　结束完这项工作，17号走上楼，打开卧室里间的壁柜，将他的宝贝一一拿出来仔细赏玩，用棉布擦去上面落的浮灰。这些收藏里有年代久远的，也有新式的，有从正规商店购买的，也有是别人倒手转卖的——不过他最钟爱的，还是腰际挂着的那把枪柄已经被磨得发亮的自动手枪，至于上班时背的□□，就纯粹是上面发下来的消耗品了。

　　17号把腰际的手枪掏出来，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拨弄。这把枪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成为人造人之前就有了吧，他想，也许它知道的事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多。

　　无聊的时候他还会看点书，区里订的《国家地理》啦、《汽车周刊》啦之类的。这是他自己充实资料库的方式之一，也是打发时间的利器。17号现在最担心的事就是重新回到那无底洞般的生活里去，他必须不时地给自己找点事做。最初来到这里时，盗猎猖獗，他每天乐此不疲地与那些对动物毫无尊重与怜悯的渣滓们周旋，而现在日子却更加趋于平淡无味。

　　如旁人所说，或许……他确实应该找个女朋友？

　　天，17号索性把书盖在脸上，还是这样吧。他翻个身坐起来，望向窗子外面。

　　先前还是好好的晴天，这会儿又变得阴云密布，本来下午打算去市里玩的。17号有点懊丧地站起来，下楼走到那只有水龙头、水槽和其他一些和喝水有关的玩意的厨房，将水壶里灌满水，放在电热座上等着烧开。现在他最期待的事就是等下周领了工资——应该还有奖金，去买一台车开来玩玩，在没事的时候到处跑跑……他的车库空在那里好久了。

　　大雨不出意外地到来，隔着墙壁，雨声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般回响在他的耳畔。好无聊。17号想起曾经那段属于人造人们的短暂的旅途。他、18号，还有16号，抢了辆蠢笨的粉红色货车，去找孙悟空。现在，16号死了，18号和那个小光头住在远方的岛上。好无聊。

　　“笃、笃、笃。”

　　水烧开的同时，他的门被敲响了。他本想绕到窗子那里看看是谁，不过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谁让他今天这么无聊，不管是谁，17号都决定让他进来。谁会来找他呢？

　　他走到门那里，犹豫了一下，开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