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嘴唇。仿佛刚才的举动并不是一个吻，而仅仅是一小块肌肤之间的接触，和他的手指轻触她脸颊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嘴唇柔软而带着凉意，这是玛拉在一秒之内能够得到的最真实的感触，她通体发热，脊背在他刚才靠过来的时候因为紧张而僵直，双脚仿若踏进一个难以着力的幻境，她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等待着这个吻，然而它却不留痕迹地倏然而逝了，脸上的绯红像是嘲笑她的天真一般涨得更深。

　　就这样结束了？她很是不甘地望了他一眼，17号没有迎上她的目光，这让玛拉多少有点儿恼羞成怒。尽管与他相处的时候，她未曾对他发过脾气，但这是他来找她的呀！他忘记了自己那天有多么难堪吗？他怎么可以怀疑她的真心，又怎么能那样在母亲面前说出口……方才因为他言语安抚而舒缓下来的情绪，此时再一次地膨胀挤压着她的内心，忍不住责怪他的想法盘旋在脑海，又令她觉得自己讨厌起来，她觉得手足无措，赌气般地抓住他的手，将它从自己的脸上拿开。

　　“还在生气？”他因她的举动而露出疑惑的神情，“我还以为你原谅我了。

　　“你就是这样和我道歉的吗，人造人先生？”她反问道，想到刚刚那个毫无水花的吻，她有种被人轻慢了的感觉。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承认是她男朋友而说出那些话的吗？玛拉愈发地因为自己难以平衡的心态而感到焦躁，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啦……当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地予以陪伴，可当她希望他出现的时候呢？他是来找他的恋人，还是仅仅是为了找他的玩伴……说什么“我对你的感觉和你对我的是一样的”，谁会相信……

　　想到伤心处，她不由得发觉眼眶湿润了起来，她很不想在他面前哭泣，那样似乎是在向他示弱，她才不要被他觉得她很软弱，觉得她对他充满依赖。玛拉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不是出挑的美人，也不能在人前光彩夺目呼风唤雨，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软弱又没自尊的人。她追求他只是因为喜欢他，即使他是人造人，在她看来他是和她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她这么低微去恳求他，即使是他做得不对，即使是她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非议和痛苦。

　　她想要的是一个吻而已，一个真正的吻，给女朋友的吻。

　　玛拉的异常状况被17号敏锐地捕捉到了，但她在发现了17号正在用蔚蓝如海的眼睛看着她时，她依然不想轻易地投降……她不想……

　　“你就这么等不及要我再吻你一次？”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揽了过去，她和他的身体刹那间紧紧相依，好像是寺庙的钟被狠狠撞中一般，玛拉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强烈的冲击一直延伸到她的全身，她的身体顿时轻飘飘的，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顺着他的方向，她的脚高高地踮了起来，她闭着眼睛，他们在彼此的脸上找寻着那个令人渴望的位置，带着些许不安和很多慌张。

　　在一片叫人炫目的迷乱中，她轻轻地呢喃着，发出最后那点毫无意义的抗拒：“别……要被人看见了……”

　　可是他怎么会停下呢？不用她想她也知道……她的敏感、骄傲又任性的小男孩，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只要他确定了他要什么……

　　当他的嘴唇经过她的鼻子、她的脸颊和她紧闭的双眼之后，他们最终吻到了一起，在他轻轻咬着她的上唇时，玛拉忍不住睁开眼睛，却正对上了他蓝眸，在那片平静悠远的海中，她看到了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他的身体渐渐地向下俯去，似乎要用那双眼睛将她沉入他深深的海底。她发现他们的心跳仿佛统一了节拍，彼此交换着呼吸的空气，它温热而令人陶醉。她感觉到了他湿润的舌尖，精神所能承受的仿佛已经到了极限，而她就在极限之外和他一同飞驰，那里是无尽的空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随着他的吻渐渐深入，她再次闭上了双眼，几次笨拙的挣扎让她和他的牙齿磕到了一起，但是他却毫不介意似的，抚弄着她的头发和颈间，舌尖绕着她的舌头缓缓地打转，于是她温顺地调整好身体的姿态，肩头靠在他的怀抱里。她不敢发出声音，尽管她需要不时地吞咽口水，甚至还惶恐着会不会因此招到他的反感。令人欣慰的是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享受的态度，这样看来她的初次接吻还不算太糟……

　　直到她的脚尖酸痛得麻木，快要窒息的时候，17号轻吮了一下她的下唇，这个动作和它带来的细微声响让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双脚似乎绵软得失去力气，像是踏在那天被他救起的沼泽里一样，只是她不必担心了。因为他正紧紧拥抱着她，好像她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重感似的将她的脚抱离地面，使她能够安然地聆听他的心跳，在他的胸前喘息。

　　“要是被人看到……”玛拉难为情地看着他，她还没能调节好自己的呼吸，他就已经用那明亮的神采迎接她的目光了。

　　“看到就看到呗——”他不以为意地颠颠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简直像个布娃娃，“和我们一样的，在你们这儿也不少呀……”

　　他说的是那些大学里的恋人吗？他们在湖边相拥，甚至旁若无人地接吻，曾经玛拉在来往的路上看到那些情侣们的时候，总是交杂着难堪和隐隐的歆羡，当时的她可没有想过会在云杉林下和男孩子做这样的事情，更不会是和他……她像是在梦里，依偎在他的怀抱中，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地捏捏她的耳垂，抚摩着她藏在领子里的脖子，他似乎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勘探家，向她作出了最初的寻察，仿佛她的身上藏着珍宝。他的动作很轻，缓慢而流连忘返，他的脸离她很近很近，好像那双湿润的嘴唇时刻会碰到她额头，还有他那浅浅的、均匀的呼吸，不时地扫到她脸颊的柔软黑发，所有的一切……都在撩拨她的心弦。

　　这个家伙！明明就让她那么喜欢，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

　　她突然用拳头猛地捶向他的胸口，哭腔霎时间从她的声音中溢出来：“真是大笨蛋。”

　　17号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大概这对他来说连挠痒都算不上，但是她就是想要揍他！她，她……她实在难以忍受这些天来憋闷在心中的苦闷了！玛拉真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只顾自己的小孩子，他既然已经吻了她，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玩伴，他总该知道有时候也应当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不能老是由着性子来……当她要再一次地伸出拳头的时候，冷不丁地被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包裹着她大半个拳头她的眼睛被濛濛的泪水弄得有些模糊，擦在他的衣服上，睫毛上又挂了一层，沾到眼球上有些刺痛。她委屈地收回手揉揉眼睛，直到她视线里的17号再一次变得清晰为止。

　　“我就知道你在生气，你倒真的蛮喜欢赌气的呀。”他收回手，他们的身体不再靠在一起，而是有了一点点的距离，她因此顿时感到有些冷了起来。

　　玛拉咬着下唇，绞着手指，她再次体会到了来自于17号身上那种凌人傲气带来的压迫感，他的自尊着实是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处于下风。以往她不但不反感这样的压迫感，反倒带着心甘情愿地由他支配着，顺着他所想的那样去做，给予他充分的尊严以及……夸赞与崇拜。但是她希望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能够好好地听她把话说完，然后给她一个合理的回答，让她还有理由再为他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去。

　　“17号，”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也许我说的话会让你不开心……”

　　他转而用他那种独特的、冷静得甚至有些淡漠的目光审视般地望着她。

　　她顿了顿，嗓子有些干哑，她瞟瞟四周，才发现自己刚才沉浸在初吻中时，竟然连周围是怎样的情景都未曾注意到。云雀飞过枝头，风吹动叶稍，都是此时才能看到的。

　　“你可能不了解人类恋爱的方式，但我……我希望你能够，至少偶尔……可以想一想我的感受。”

　　看到他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一阵无助感涌上了玛拉的心头，她讨厌现在这样的状态，他应该来抱抱她或是握住她的手，而不是将她孤零零地晾在空气里，念着让他听起来觉得自以为是又可笑的独白，她受够了和他的距离，受够了他随性地将她甩开的做法，他让她那么伤心——于是，再一次地，她难以抑制地涌出了泪水，怀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厚着脸皮，由着他高高在上地观赏她因他而起的无助和痛苦。玛拉很想像第一次告白时那样，扑到他的怀中去，但现在已经不比当时——一个人单恋时拥有的一腔孤勇，往往对两个人时不那么适用。

　　难堪和羞窘让玛拉只想要现在离开，从被他审视的目光中逃走或许是让她获得自由的唯一出路，却让她担忧通往他内心的那条路也许会就此关闭。刚才的那个吻是如此深情，让她的心不由得来回地摇摆，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他又一个恶作剧？

　　她从指缝间看到他在慢慢地靠近她，头顶传来他手掌的触感，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手指反反复复地从她的长发间滑下，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和他的相触仿佛是打通了她心中堵塞的一道泉流，他没有再把她丢下。她的胸口顿时剧烈地起伏着，又恢复了那种处于期待中的热情。
　　“看起来，你也不是很了解人类的恋爱方式呢，”她听到17号轻笑着，带着几分怜爱般的嘲弄，“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的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一只手，将它翻转过来，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之间牢牢握住。

　　“带我看看你的学校，我们待在这很久啦，”他说，“然后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人类小姐？”

　　她的内心立即被欣喜填满了，她知道他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她说的话，在他捉摸不定的心思里，她成功地窥探到了一条明晰的道路：他是在乎她的。确信了这一点，玛拉高兴地牵着他的手，她没有带他到图书馆门前那个有花坛的广场，而是从云杉林中的石子小路绕到后面的紫藤花长廊，花架上的花朵已经尽数凋零，只剩下深色的虬藤。以往会有一些学生为图清净来这儿看书，但是在假期，这里已经寂寥无人。

　　“你的好朋友那天来找我了，”他告诉她，“我可是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通啊。”

　　“你是说……珊德拉？”她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我……我不知道这件事呀。”

　　“啊，我记得是晚上，我刚忙完任务，”他似乎对她的不知情也报以怀疑，“你不知道？”

　　“晚上？！”玛拉有点儿被吓到了，珊迪就算是胆子大，也不会晚上去那么偏僻的森林公园呀。

　　“是的，”17号提起这件事来，好像有些恼火，“但至少她跟我说了你在哪，不然我也不会找到你。”

　　“后来呢？她后来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摆摆手，“后来她就走啦……小学生，我们能不能先不谈这个？”

　　“那……”她暗自思忖，之后要去找珊迪问问这件事的来由，怎么想都让她觉得有些蹊跷，“那就谈谈——”

　　“谈谈刚才发生的事吧，”17号停下来微笑着，长廊已经走到了尽头，通过前面的一段路，他们就要到学院教学楼的背面去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唔？”回忆起那个吻，玛拉有些害羞，好像他的舌头还在她的口腔里打着转儿，“我是第一次和男孩子接吻……但感觉很好，这样让我觉得我们很亲密。”

　　她的回答让他的骄傲一跃而上了眉梢，他凑近她的耳边，用令她耳朵感到痒痒的声音说道：“之后我会经常这么做的……”

　　接着，他用手指刮了一下玛拉的鼻子，看起来严肃了一些：“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女朋友？”

　　女朋友……玛拉莫名地咽了一下口水，这对她来说真是比奖学金还要有诱惑力的名词啊。

　　但现在还不是她忙着表现高兴的时候，她需要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容易就被他哄得找不着北，要不然的话，可就像珊迪说的那样“被吃得死死的”……

　　“我想让你……”她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去见一见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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