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作者: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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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不要躲藏


      月光下的雪地泛着莹白色的光,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在体温的作用下消融成水,渗进他的鞋子和裤子,但和同事们不一样的是,他仅仅需要消耗一点点的能量,就足以让身体保持温暖。两天前的暴风雪几乎将整座山封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如何偷偷潜入动物保护区的。17号在山后的冻土层上发现那只尚处于幼年的雪鸮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雪色的羽毛被凝结的血污粘在了一起,一枚铅弹穿入了它的背部。他在周围转了一圈,从一垛腐烂的枝叶下发现了一只空弹夹,大概是觉得这儿过于显眼才没有动手。

      他把手伸进大衣里,摸索到了口袋里的无线电对讲机,在这儿打电话,除非是游客中心那一片,其他地方几乎收不到讯号,无线电至今依然是巡防人员通信的方式。他分别给警署和巡防队告知了情况,要他们立刻派人来现场勘查取证。17号自己则手捧着这只受伤的猛禽,打算把它送到山下保育中心的医疗所。虽然本应该让专业人员来处理,但是情况很不乐观,他并不想耽搁太久。

      雪鸮一直在发抖,不时地发出嘶嘶的鸣叫,它的眼睛似乎都难以睁大。好在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怜的东西让冻土带走了太多体温,它现在冷得不行。17号担心这家伙会因为应激而死,他不敢动手去抚摩它,只是无奈地用言语宽慰这个脆弱的家伙,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他去的时候,医疗所内空无一人,他把那只雪鸮放在了没有通电的保温箱里,让它躺在柔软的垫子上。

      之后17号按了几下门口的应急电钮,那位叫阿莲的女士急急忙忙地趿拉着棉拖鞋跑了过来。他之前听迪尔说,她的丈夫不太支持她的工作,阿莲对动物狂热的执迷却让她留了下来,即使是与丈夫两地分居,这个固执的妇女也毫不在意,她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和父亲在东都生活,偶尔会回来看她,另一个在附近的城镇读寄宿中学。阿莲本人就住在保育中心的员工宿舍里,年关的时候常常会有人回家休假,因此在这样的夜晚,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值班。

      由于急着要去警署通报情况,17号没有在医疗所待上太久,他走的时候,阿莲还在忙着给手术器具消毒,准备取出雪鸮身体里的铅弹。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你一个人没问题?”临走的时候,他出于关心做了询问。

      “啊啊,我没问题的,”她总是笑眯眯的,让17号产生“人类还是有希望”的感觉,“十多年了,不就是这些事嘛!您辛苦了,快去忙吧……”

      17号于是放下心来,到了森林警察所,在那里录了口供。

      “人都去了吗?”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胆子够大的,居然这时候闯进来。”

      “刚刚去看过了,”所长一脸倦意地放下无线对讲机,里面传来几声含混不清的噪音,“初步判断是有三四个人的样子。”

      “不会为了一只雪鸮这么大费周章吧。”17号思索了一下,雪鸮虽然在黑市上价格不低,但是不像那些有药用价值的动物,这种家伙除了当标本摆设、或是养来做宠物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用途,就算是宠物,谁会要半死不活的?

      “你的意思说是有人踩点啰?”所长缓缓地点了点头,“这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谁知道——我猜的,”他扭了扭脖子,“调查是你们的事,别只会嘴上说着好听啊。”

      “行行行,我知道。”所长急忙摆摆手,示意他打住,17号因为办事效率低而对警所发难,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太想听这家伙充满官僚做派的解释,虽然目前没有什么让他特别反感的地方,但是17号一向讨厌虚伪的家伙,而且所长又那么多嘴,只要是一和他坐久了,马上就开始那些关于升官啊加薪啊之类的话题——哎,说起来,他或许还要感谢这家伙,毕竟自己的薪水这几年几乎是在翻番儿呢,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背后说好话的缘故。

      “听说你有女朋友啦?”

      哦,对,还有一个——结婚。

      听到那三个字,17号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他剐了一刀,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放在日光下曝晒。热血涌上脑内,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对一切生生地戳中自己痛处的反应都是无比剧烈的,要么是用更加刺人的话语反击,要么是极尽嘲讽来证明自己依然完好无损。但是他今天哪样都不想选择,他担心不管是哪种回应都会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弱点,他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内心的弱点……那样会招来多少可恶的笑声和风言风语啊——由此,17号对他的话不予理睬,他头重脚轻地走到了外面,却在喘息之际,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败了。

      最近一次体验这种挫败感,还是当初和沙鲁交战的时候,那种无论如何反击都被完全压倒的痛苦,方才从他的噩梦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新的失败,和沙鲁身体机能的可怕力量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力量击败了他。拥有这力量的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的、人类的……女孩。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地避开那个让他心烦的问题,不论是彻夜逗留在外打街机,还是忘我地工作,几乎全都无济于事,而且当苦闷越是难以排解的时候,他就越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他讨厌被否定,既包括被别人否定,也包括被自己否定,这次却是两个都有。

      他知道自己当时说错了话,在她和她妈妈面前不应该那样的,他承认自己意气用事,不懂得考虑后果,自以为是地……逞一时口舌之快。

      她说得对,他的确不是他的男朋友。至少没人这么说过,两个人都没有。也许牵手和拥抱在她看来难以构成如山的铁证,只需要看看她不断躲闪、充满畏缩的目光就知道……她的言之凿凿让她那个老妈也表现得将信将疑,她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起来那么一文不值?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才不稀罕去当那家伙的男朋友,一点都不!

      真是……想到就生气!!!向来优哉游哉、过着自得其乐生活的17号,竟然会因为这点事情而苦恼,真是浪费时光!

      啊啊,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了几声,他下意识地拿出来,看到来电人是他的头儿,不知道又是什么鬼事情,他兴味索然地接通了线路,却被话机里传来的高分贝吼声吓了一跳,头儿气势汹汹地质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

      “你胡说八道什么?!”17号对这家伙的恶作剧忍无可忍,他正在气头上,恰巧来了这样一个火星,一下子便把他点燃了。

      “有人投诉你啊,报了你的工号,”他咳嗽了两声,“呃,是个女孩子……”

      17号没有敲门,粗暴地用手推开了办公室那扇只要风一吹就吱吱呀呀响,怎么也阖不上的破门。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年轻女孩听到开门声,便立刻回过头来,眼睛宛如刀锋一样锐利,直直地朝他刺过来,她的嗓门和眼睛一样锋利,刺啦啦地划过人的心尖,声量听起来势不可当,这种傲然又凌厉的气势倒是似曾相识。

      “为什么要欺负她?”她瞪着圆圆的眼睛走过来,鞋跟“笃笃笃”地踏在木地板上。

      “你这家伙是谁啊……”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他当然记得她是谁,但是他只想表现出对她的强势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只是内部人员,对别人的服务有不满可以就事论事,恶意投诉是要被抓进局子的哦。”

      17号环视四周,头儿不在这里。他很快便意识到被人耍了,在完全没有心思和这家伙费口舌的情况下,他只想一走了之。

      “喂!”那个女孩挡在了他前面,“别想逃走,躲躲藏藏算什么男子汉啊!”

      “你挡得住吗?”他故意加强了语调,有试探的意味。但是这个冒失鬼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明就里的样子,让17号稍稍感到一些惊讶——原来那家伙……没有到处乱说啊。算作是一点点尊重,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目光有些涣散地游移在周围,他想听听关于玛拉的事情。

      “你该不会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吧,”她怒目圆睁,好像受到伤害的是她一样,“我还以为你会对她很好呢。”

      “少说这些搞笑的话,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现在很难过,像变了个人,”她终于肯说句人话了,这样他才有听下去的愿望,“原本还让我感到惋惜,但……我觉得她特别愚蠢。”

      “为什么?”他觉得难以再保持满不在意了,加速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告诉他,一种更加迫切的需求在督促着他,去了解关于她更多的情况,“我对她……不好吗?”

      “是啊,所以到头来她还是只会替你说话!我们这些朋友在她眼里好像不存在,就算是再多年的交情,还没有你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重要!”名字叫做珊德拉的女孩愤怒得涨红了眼睛,“可惜就算是一直向着你,你却一点都不关心她……”

      “和你没有关系,”他努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也在下意识地维护着她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的父母不允许她来见你,”珊德拉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是在有些得意地宣告着什么,“至少这世界上还是有明白的人……”

      但是很快她就不再得意了,因为此时他已经将她逼到了墙边,尽管他看不到自己,但一定不是什么和善的面孔,她看起来有点发怵,只是眼睛依旧强硬地透露出她难以撼动的意志,真是令人不快的眼神……

      “她在哪里?”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冰冷而充满压迫感。

      “如果你要伤害她,我不会容忍……”

      “她、在、哪、里?”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并不想吓唬你,但务必要告诉我……”

      17号本想等到周末,但是眼看着大学的寒假将要过去,于是在某一个没有任务的工作日下午,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然公园。用舞空术至多也不过五分钟的距离,他花了几周,才在心里将它走了一遍。这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什么高明的决定,可事情几乎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只因为17号在珊德拉离开之后确定了唯一一件,也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喜欢玛拉。承认的过程总是比接受的过程要来得更加艰难。

      他是人造人又如何……他无法再坐视不管,那些话语刻在了他的心里,像凿在千年冻土上的裂痕,像她落在他前襟上的泪滴。他是个自由的人,自信于摆脱了过去束缚着他的桎梏,却在他未曾触碰过的爱情上畏手畏脚,这本就不是他应该表现的样子。17号已经疲惫了故作冷淡,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是在为过去的事情做出偿还,在偿还的过程中却又让他自己得到了幸福和满足。这不是一种惩罚,而是……而是一种奖赏。他没有过去,旁人所能给予他的一切温暖便是他可以为之永恒铭记的珍藏。就像玛拉的出现一样,他应该为此感到欣慰才是。被珍视的感觉是如此稀有,他无法不被一颗温柔而青翠的心打动。

      17号不想再躲藏下去,身心皆是。他面对着战胜不了的敌人都不曾怯懦,更何况是他渴望得到的人?即使在力量上,他并非无所不能,但对于她,他却可以是无所不能的……

      达维斯诺维塔是艾纪710代的动物学家,毕业于西大。17号曾经在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在西都大学一个以达维斯命名的图书馆里,他找到了她。

      她正在书架中一本一本地查找,有的看了看书名,翻翻内容便放下,有的则被她看过之后捧在怀里。隔着一排书与书架的缝隙,17号轻松地看到了她引人注目的绿色眼睛。那时候她的手搁在一本书的书脊上,而他站在书架的另一边,轻轻地触碰了她的手指。

      玛拉的眼睛刹那间溢满了温柔和悲伤,仿佛即刻便要流出泪来,她缩回手指,好像那只处在应激反应中的雪鸮一样敏感而脆弱。他知道她要逃走了,但是他不会让她跑掉的。他要向她道歉,然后告诉她他真实的心意是什么。但是玛拉比他想象得要更加受伤,17号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既不在学校里引人注意,又不跟丢她的情况下把她捉住了,攥着她的双手,到了图书馆背面一片云杉树的树林,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偶尔会从远处路过。他抬头望向那些高大的云杉时,每一棵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

      “那是干什么用的?”他低下头问她,指指那些木牌。

      “是林学院的往届生,”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当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就会在这儿种一棵云杉,下一届的学生会帮忙照料这些树。”

      17号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他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当真了吗?”玛拉突然抬起头来,像是又要开始哭了。真是个爱哭鬼。

      “不,”他不确定她是否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但这总要有第一步,才能有慢慢进行下去的可能,“我说的……不对。”

      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下褐棕色的土壤,灰色的小石子裹着腐烂的树枝,她轻轻地用脚把它们踢开。

      “玛拉……”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看看他。依然没有回应。

      “我对你的感觉,和你对我的,是一样的……”他慢慢地将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说完这句话时,17号感受到了一个很轻很小的亲吻,它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和一个细细的、抽鼻子的声音。他的内心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击着,他知道她原谅了他。

      于是,他的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凝望着她的脸让他分外地难以抑制热切的情绪,就是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他们两个人。

      17号低下头,用鼻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听到她小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小心而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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