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他缓缓张开眼睛，开启的舱门让越来越明亮的光一股脑儿地泻入狭小的生物舱，正如意识争先恐后拥挤进他空白的大脑，直至黑暗被驱逐殆尽。他用手臂支起身体，像一只困兽般踏出了沉睡已久的牢笼。

　　“你醒了啊，17号。”是格罗的声音。他迅速而警觉地转身望去，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极为空旷的地方，四下亮如白昼。

　　不是格罗的研究所，这是哪儿？

　　格罗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他望向地面，不远处有一颗老丑的头颅，原来是格罗的头在对他说话。

　　“你们和他一样，都是失败的作品！”

　　他飞身上前，将格罗的脑袋踩成碎片，让这个老头子永远地闭了嘴。

　　“混账东西……”格罗死前的遗言缭绕在他的耳畔，他站起身来，将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爸爸！”

　　他看到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大吼着，举着剑飞向姐姐。别小看我，他冲上前去，一拳将男孩击倒，笼罩着男孩的金色光晕渐渐消失，他露出胜利的微笑。

　　“16号，这是哪儿？”他叫住从他身边走过的大个子，想要得到答案，然而16号只是转过身来对他憨憨地笑，他注意到他的头颅破损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机械零件，他心里一惊：“你怎么了？”

　　“别吵到小鸟。”16号没有回答，他伸出一只手臂，在16号的指尖停着一只灰色羽毛的鸟儿，它小而圆的眼珠盯着自己，接着喳喳叫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下一个看到的人是姐姐。她穿着记忆中的那套衣服，珍珠项链挂在雪白的脖颈，姐姐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18号？”他好奇地问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快逃！17号！”他猛地转身，在原先是一片白色的地方，出现了短笛的身影，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样子狼狈不堪，他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意思？”还没等他张口询问，短笛的表情立刻变得扭曲，似乎正在遭受不得了的痛苦，一团黑影将这个那美克星人包围了起来，他的脖子突然无力地垂下，像是被扭断了似的。突然，一束冲击波传过那个绿色的身体向他袭来，他躲闪不及，在他以为自己要摔向地面时，他的身下突然变成一片黑暗，他看到周围暗红色的肉壁宛如巨大的漏斗，将他整个吞噬了下去。

　　17号猛然睁开眼睛，这次才是真的醒了。

　　他躺在床上，窗户开着，幽幽的月光照进屋内，木质天花板上的圆形顶灯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他。醒了的17号枕着自己的手臂，蜷起一条腿，周围寂静得只剩下秋虫的鸣叫和吹过森林的风声。

　　最近的一个月里，他总是在夜里像这样突然地醒来。他对自己承诺，如果再做这些奇怪的梦便干脆不再入睡。睡眠就像进食一样，对17号来说可有可无。但他同样难以忍受幽深而无趣的夜晚，要是以前，他会飞到附近的城市，找个热闹地方玩一整夜，现在他却难得提起兴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居于此而厌倦了喧嚣的环境。

　　17号对那些奇怪的梦给出了自己充分的解释：那些都是他被改造以后的经历，他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就没有过去。换句话说，除了那部分的记忆，也无他可想。

　　空闲的时间里，17号会一个人想很多事情。从格罗的研究所出来以后，似乎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件事都超出他的预料。特兰克斯、16号，还有……沙鲁。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淡化，那已经不足以成为他的梦魇，对于曾经叫嚣着是“史上最强”的莽撞小鬼，他也释怀而报之一笑。但是他从来不和别人分享他的事，没有人会听，没有人会相信，更重要的是，他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谁。一个奇怪的名字已经足够让他从一群人中显得突出，但那已经是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尽管在人类不知道的时候，他能看到身为人造人的自己有哪些不同。有时候17号会羡慕姐姐，不只是因为她有家人，还因为她生活在一群无需向他们隐瞒过去的人之中。

　　17号渐渐又阖上眼睛，再一次睁开时，已是次日的清晨。

　　总的来说，17号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本该死去的他，借由龙珠的力量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在那之后，他带着某个无法复活的朋友的愿望，和寻找人生价值的目的来到了王立自然公园，现任动物保护官一职。

　　洗漱更衣完毕后，17号对着洗漱台的镜子梳理他的黑色长发，发现它们最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他一边考虑这星期是否有时间去理发店修理，一边背上自己的猎/枪。他看了一眼手表，离工作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可以悠闲地走过去。何况今天他不必上山巡逻，只要在狩猎区的门口检查即可。

　　17号在这里干了有三四个年头了，在资料库和强大的运动能力的帮助下，他迅速地从一个新手被提拔到巡逻队的队长，尽管他对这种无聊的头衔没有丝毫兴趣。帮助森林公安端掉了几个盗猎团伙以后，17号在保护官中名声大振，他也理所应当地拿着所有人中最高的薪金，尽管大部分被他用于购买自己心仪的枪械，还有这栋独立在湖边的房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忍受室友这种生物的存在。

　　除了一些必备的家具和一个用来放置枪械的壁柜，17号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空荡得几乎不像是人能居住的地方，这也免去了很多打扫问题，对他来说再好不过。17号走出家门，湖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晨雾弥漫在林中，在日光下缓缓化开。不远处有几家公园旅馆，有时他也会去那里泡个温泉，放松身体。公园里栖息着成百上千种鸟儿，它们急促地啁啾着，鸣啭着，开启一天的生活，每当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他的头顶掠过，风沙沙地吹动阔叶林时，17号都会想到那个大个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山坡的草坪上开满了红色、金黄色的虞美人和罂粟花，一只驼鹿从山坡背后探出巨大的鹿角。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活着的感觉。

　　“嘿，队长来啦。”到岗时，17号的一位同事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都说了别那样叫我。”17号回应道，“今天又不巡逻。”

　　“你听说了吗？西都大学的学生最近要来这里考察。”说话的同事叫迪尔，他大概四十五岁左右，妻子和孩子住在附近一座满大街开着牛仔用品店的小镇里。

　　“年年如此，我可不想帮忙应付那些小鬼。”17号故意打了个哈欠，他知道迪尔又在操心他的婚事了。

　　一辆越野卡车停在入口处，“伙计，麻烦出示证件。”17号伸出手接过车窗里递来的几个小本，在狩猎许可证上本季度的一页盖了章，“一头野牛和一头驼鹿。嗯？”

　　“真搞不懂你，”迪尔一边将信息录入电脑，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上次凯达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不是挺不错的……还是你不喜欢漂亮的？”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吗？”17号把证件递了回去，“停车场右转，谢谢。”

　　“人家当时可看上你啦。”啰嗦的中年大叔总是不依不饶，结婚要是那么好，迪尔又为什么老是抱怨他那个傻里傻气的老婆和成绩不太好的儿子呢？

　　17号索性不理他了。他对婚姻和恋爱几乎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探寻，因为“看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尽管他理解18号为什么选择小林。18号不想被当成怪物，也不喜欢战斗。他知道的，她心里或许一直都抱有做个普通女人的渴望，比如孩子、家庭、还有逛街之类的。而小林恰恰从一开始就学会了怎么和人造人正常交流，他接受18号的一切，他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是谁能给我想要的生活？17号想不出比现在更让他满意的状态了，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子愿意和一个没有父母，没有财产，而且这个家伙几乎不是人类。最主要的是，当他一想到要和某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辈子，还有一堆叽叽喳喳的小鬼头……噢，还是饶了他吧。一个人自在惯了，17号可不要那样受人限制的生活！

　　他们在入口执勤了一个上午，17号忍了几个小时关于迪尔对老婆、孩子以及没还完贷款的房子的唠叨，说真的，他有时候挺同情他，但当中午迪尔在他身边打开便当盒时，17号又觉得他还算幸福。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吃一点？”迪尔叉起一片培根递到17号面前。

　　“不了。”他有些惆怅地拒绝了，“我去食堂。”

　　这只是搪塞的借口，17号不想吃东西，除非到城里看到一些看起来不错的新品，而食堂的职工餐只会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下午他决定向负责人申请上山巡逻，这种夏秋之交的时节是盗猎的频发期，虽然现在因为某位神通广大的保护官，盗猎事件减少了很多，不过他决定还是要多多留意。而且，巡逻的时候他总是单独行动，这样就可以避免与人类有太多的交流。对已经从事工作数年的17号来说，人类世界对他而言依然显得遥不可及。

　　八/九月份是森林公园最迷人的时候。随处可见的温泉鼓着气泡，有的水面因硫磺的作用而呈现出乳白色，有些在底部形成了绿色与蓝色相间的矿石晶体，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远方的山脉仍被终年积雪勾勒出凹凸不平的痕迹，峡谷中的坡面生长着茂盛的繁花，时常能看到羚羊在其间跳跃。一路上游人如织，他们围着温泉的彩色石阶赞叹，一只大角羊也能令城市里的人们惊声欢呼。

　　沥青山路一直蜿蜒到间歇泉区域，普通人接着想要上山就必须乘坐缆车，对于17号来说，则通常选择最有趣的路径——沿着修成已久的栈道和木桥进山，这样以来他能充分欣赏沿途风光。当然，某些不想走路的时候，他也会用飞的，只是要尽量避免被人撞见罢了。

　　在17号走到靠近喷泉的路段时，他注意到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停在路边，一个金发的年轻女孩正在绕着汽车来回转悠，她不时地挠挠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她打扮入时，带着红色的花朵发箍，金色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披在肩上，穿着一条鲜艳的拼色连衣裙。

　　“还不行？”17号听到那个女孩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那里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不行呢，珊迪。”从车窗里探出一个女孩的脑袋，“我看……咱们还是找人帮忙吧。”

　　他本想无动于衷地路过，不过……虽然不是因为她们是女的——17号想，作为森林公园的工作人员之一，最好还是去看看？但他又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他没怎么和女人打交道过——18号是个例外中的例外。正当犹豫不决之时，他发现自己被叫住了。

　　“嗨，帅哥。”那个似乎叫珊迪的女孩走到他的面前，她个头看起来挺高，“能帮我们看下车吗？突然就熄火了，我的伙伴第一次开车，实在是没办法呀……”

　　“这样吗？”啊，果然还是添麻烦了，17号暗自思忖，“那行吧，我看看。”

　　不过说起汽车，她们可算是找对人了，在这方面，他可是无师自通的行家。

　　他跟着那个金发女孩走上前去，这时，驾驶座上的另一个女孩下了车，当他看到她时，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缩了一下脑袋，并冲他笑了笑。些许的尴尬让17号感到不太不舒服，因此他仅仅是冷淡地微微点头致意。他注意到她的发色看起来比叫珊迪的姑娘深一些，眼睛是类似于孔雀石的绿色。就他的认知而言，这两个姑娘都还算俊俏，只是后者的气质看起来有些沉闷无趣。

　　“玛拉！”那个珊迪小跑几步挽住她的手，“我找的这位是不是很帅？”

　　老天，这女人真是够无聊的。

　　“珊迪！”那个女孩子轻声而严厉地呵斥她，“别这样，人家是来帮忙的。”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老古板？”金发的那个不屑地反驳了回去。

　　17号无奈地耸耸肩：“二位……这是车是前置发动机吧。”

　　“我……好像是，不太清楚……”叫玛拉的犹犹豫豫地摇摇头。

　　“好吧。你不介意我打开看吧？”

　　“没事的……那，麻烦您了。”

　　真是个磨磨唧唧的家伙啊。17号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以后再也不要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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