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拉彼斯讨厌这个小镇，说实话，除了这里还算不赖的自然环境、奔跑的羚羊和从原野上绝尘而过的汽车以及牛仔的枪，能让他感觉不错的，就只剩下他亲爱的老姐拉姿丽了。至于他讨厌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受够了这里的人。

　　没有爹娘看起来是件很糟糕的事，但比这更糟糕的是拉彼斯不太受周围的人的喜欢，换作是以前，他也许还介意这一点，但现在，他索性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心态悠哉度日，只是寄人篱下总免不了要受气。

　　拉彼斯和拉姿丽姐弟俩父母早逝，据他们那性格刻薄的姑妈描述，“莽撞又随意的”父亲死于一场车祸，母亲则据说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一对双胞胎的出生耗费了这个瘦小姑娘太多的生命力。即使在这个医疗条件尚不发达的地区也鲜见生产死亡的案例，他们的母亲还是没有挨过生育两年后的一次风寒。毫无疑问，母亲因为生产落下的病根是罪魁祸首之一。

　　镇上没有一家像样的福利院，而亲戚在世的孤儿要寄养到城里的福利院，就得额外付钱。这样，他们那刻薄小气的姑妈才不得不收养下这对姐弟。可以说，从记事起，拉彼斯就是在姑妈家长大的，父母原本的房子则也被姑妈据为己有，更不必说那份高额保险的赔偿金。即使如此，拉彼斯和姐姐从小也不得不学着过着看人脸色过活。

　　姑妈的儿子，拉彼斯的堂弟，是个欠揍的胖子。记忆里他没少欺负过自己，自从姑妈的丈夫靠着老爸死去的赔偿金做本钱，在外经商赚了一笔以后，那个混小子更加不可一世。家里添了新的电视，卡车，甚至给混蛋弟弟买了Gun！但没有姐弟俩的份，拉彼斯仍然只能仰躺在那狭小得不足放下一张床的昏暗房间里，看姑父不要的旧得发黄的汽车杂志，而他的姐姐则不得不抱怨着姑妈给她的旧衣服愈加臃肿土气。每次拉彼斯看着那把柯尔特被堂弟胖乎乎的手蹂/躏，他就心疼不已。当时13岁的他曾经趁小混蛋不在时偷偷拿起那把Gun端详，正在他陶醉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摆出男孩们最爱的帅气姿势时，弟弟突然进门夺过Gun，狠狠地打了他的脑袋，打得拉彼斯眼冒金星。

　　“没爹没娘的杂/种不配摸我的枪。”他听见那混小子撂下这样一句话后，是重重的摔门声。
　　在学校的日子就更不用说了。人高马大的弟弟从小就是混世魔王，在他的唆使下，拉彼斯去附近矿场打零工的钱常常被一群臭小子放学后掠走，拉姿丽经常告诉他不要受气再出力，“那样不讨好，拉彼斯。他们家本来就该养我们，我们离成年还早呢！”有一天，姐姐愤愤不平地对他说。
　　“我只是看起来瘦点儿。”拉彼斯借着自己好强的一面抗议道，“我做的比大人还好！我有力气，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酒馆做女招待，有的男人会欺负你的！”

　　这点上拉彼斯认为自己一点都不错，姐姐拉姿丽的美貌远近闻名。尽管年纪不大，但她金色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令多少男人渴望一亲芳泽……只要拉彼斯有时间，总会跟着姐姐去酒馆，像只斗鸡一样警惕地盯着在她身边来往的男人，挨打挨骂、被泼一脸酒之类的事他完全不在乎，只要老姐不被其中任何一只肮脏的手触碰。毕竟在他眼里，老姐才是唯一的亲人。直到他们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长到了16岁，事情才发生一点有趣的变化。

　　那大概是艾纪763年的夏天，燥热异常，常看到无所适从的卷柏扎堆聚集在河边。读中学的拉彼斯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点可以自由呼吸的余地。矿场的劳作让拉彼斯的臂膀日益变得有力，天生的运动天赋和聪明脑袋也让他在学校里绽放光彩。当他梳好柔顺的黑发，换上自己最得体的衣服时，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毕竟，拉姿丽是个美人，自己大概也差不到哪去。

　　渐渐地，在堂弟不再频繁拿他出气的日子里，西部的天气和风沙刺激着男孩的肾上腺素，他也试着和一两个看起来不那么无趣的女孩约会，在舞会上跳舞，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或是偶尔在姑父心情好的时候借车兜风。他尝试过和女孩接吻，但他并不喜欢那样——动作僵硬，不知所措，不过即使如此，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尽管自己挣的钱仍不时遭到剥削，但日子总算不那么痛苦。堂弟在学校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的事，拉彼斯也都抛之脑后，不闻不问。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尽快毕业，好和姐姐远离这里。

　　在他们家——不，准确地说，是姑妈家，附近在几年前搬来了另一家人。那家的女主人倒是和蔼可亲，有时会给他们送一些自制的馅饼，和姑妈的手艺相比算是人间美味。男主人看起来活脱脱是个古板的老绅士，虽然他们的女儿才刚刚八岁。据姑妈说，老绅士是矿石学家，这次是来搜集原料进行研究的。谁会研究石头？真蠢。但拉彼斯说不出口，毕竟他和姐姐的名字就是青金石——当地盛产。然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连前女友的脸都记不住，何况是不怎么照面的邻居？

　　一天下午，拉姿丽和女伴们去城里逛街了——在拉彼斯看来相当无聊的事情，拉姿丽却兴奋得像小鸟一样。拉彼斯索性要了一根钓竿，跑到河边钓鱼。他当然不喜欢钓鱼，那是老头子做的事。他只是……喜欢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闷热的下午空无一人的河边，鸟儿掠过头顶和水面，沙土蒸腾的暑气让他的汗水从脸颊流下，这是活着的感觉。有很多时候，拉彼斯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

　　静坐了一下午，拉彼斯无功而返，这是因为他压根没放饵料。在路过郊野的一片灌木丛时，他听到了堂弟的声音。那家伙又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拉彼斯懒得管他，但好奇心驱使他走近了细看，在他堂弟面前的那个是……拉彼斯蓦地睁蓝色的眼睛，矿石学家的女儿？

　　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女孩哆嗦得像只害了病的小鸡崽，她的绿裙子脏兮兮的，拉彼斯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绿色的眼睛。拉彼斯有一双自己引以为豪的蓝眸子，但面前小女孩绿莹莹的眼睛倒是在这片地区不太常见。

　　“从你爸那拿钱……”

　　混账东西，竟然要挟这么小的孩子？拉彼斯怒上心头，他放下钓竿和水桶，将袖子捋到胳臂，端详了几秒，接着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有勇气的决定。

　　“你大概就这点能耐了，老弟。”拉彼斯从灌木丛里跳出来，掸掉身上沾的针叶，“把她放开。”

　　“你……”堂弟惊讶地转过脸，随即放声大笑。真是令人作呕。

　　“别让我说第二次，”拉彼斯盯着他脸上的横肉，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长才能如此粗鄙不堪？他啐了一口唾沫：“欺负几岁的小孩子，你倒是比较可笑。”

　　“小杂种，你想逞英雄。”

　　拉彼斯再也不想多废话，他用眼神示意女孩离开，她便哆嗦着跑掉了。

　　“闭嘴，我受够了。”

　　拉彼斯猛扑上去，抓住对方的肩膀，照着那张丑脸就是一拳，打得他痛苦地咧嘴。不过在他暗自思索堂弟的肉果真不是白长的时，堂弟用力腾出一只手攥着拉彼斯的领子，另一只手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摔在地上。

　　妈的，真疼。拉彼斯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正当他平时锻炼的结果将要展现出优势时，某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喉结——枪，而且这玩意还是自动上膛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拉彼斯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瞪着堂弟浑浊的褐色眼珠，堂弟张开了他喷着臭气的嘴巴：“要知恩图报，杂种。我们家没钱了，全是你和你老姐害的……你死了没人会在乎，你老姐倒是个美人儿，我可以……”

　　“不准你提拉姿丽。”这混蛋真的以为他是瞎的？他看拉姿丽的时候那副龌龊样子，拉彼斯早知道是怎么回事。

　　“信不信我……”

　　拉彼斯忍不了对方的口臭了，他用力推开这混蛋，接着用膝盖猛击他的肚子，堂弟猝不及防地松手，抱着肚子呻/吟起来，枪被扔到了一米之外的草丛里。拉彼斯挪了几步，捡起Gun，检查了一下，果然上了tang。他用它指着恶狠狠地盯着他的那个混账：“回去。丢人现眼的家伙，你还真不经打。”

　　就在堂弟缓慢地爬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孤零零的掌声，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打得好。”

　　拉彼斯反扣住堂弟的手，枪口抵着对方的后背，缓缓地转身——一个皱纹深得如同山脉沟壑般的老头子。

　　“你在看热闹吗？这儿没你的事。”他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赞赏你打架的能力，”老头子端详了他一阵，这种审视的目光仿佛要把他肢解，令拉彼斯很是不爽。还没等他抗议，老者又开口了：“你这样子……不良少年？”

　　“也许是吧。”拉彼斯耸耸肩，他手里的家伙刚才想要挣扎，结果被他死死地按住，“我本人倒不觉得是……”说起来，已经善于给那些想占便宜的男人下绊子的拉姿丽，倒是比较像不良少女吧？

　　拉彼斯尽量让自己无视那个令人不愉快的老家伙，径自走了回去，但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下午，他背后令人胆寒的凉意，直到他在后来的某一天无法记起。

　　“放手，杂种。”堂弟咕哝着，两片肥厚的嘴唇宛若蠕虫，这家伙一路上不知道挣扎了多少次，但拉彼斯始终面带笑容地扣紧他的双手：“你该叫我哥哥，不是吗？”

　　“你这没妈的……”

　　拉彼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要我拿你怎么办，老弟？我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找到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到警察署去……”对方侧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一阵恶心的呼噜声，不再说话了。

　　“到街上的时候我会放开你，毕竟这样不太好看，但你若是……”拉彼斯用枪口戳戳他的后背，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在他心中生长了起来，堂弟狼狈的样子让他心中暗自窃喜。显而易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瘦精了，以后也不再是。这一架打得不算漂亮，但至少他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架，赢了那个小混蛋。拉彼斯再也不用害怕他肥胖软弱的拳头，再也不用！

　　按照拉彼斯和堂弟的约定，他不情愿地放开了那个混蛋。堂弟悻悻地斜视了他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便大步离开。起初，他还有点隐隐的担忧，难得吃到苦头的东西总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但很快他便释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或许比想象的还要大。一瞬间，那个奇怪的老头所说的“不良少年”四个字迅速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拉彼斯的嘴角慢慢挑起，眯着眼睛重新审视他至今为止压抑又懦弱的人生。刚才的争斗至少为他改变了一些东西，但那远远不够，既然自己打架的能力得到了赞赏，不如……

　　拉彼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和那个未曾给予过他温暖的家里，拉姿丽似乎已经回家，他们自私懒惰的姑妈大概又让老姐准备晚饭了。今天不一样，老姐，“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高高的，仿佛在宣示着什么。

　　“你跟人干架了？”拉姿丽从厨房走出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浑身沾满泥土的弟弟，“不是说去钓鱼吗？钓竿呢？”

　　“逛街开心吗？”拉彼斯笑盈盈地望着姐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回答我的问题。”姐姐不太愉快地说，似乎在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他继续笑着站起身：“我们走吧。”

　　“走……？去哪？拉彼斯，你怎么了？我还要做饭，姑妈马上要回来了。”

　　“去哪呢？去……”拉彼斯思索了几秒，“去酒馆吧，找点乐子。你身上有钱吗？”

　　“有是有……不过……”拉姿丽犹犹豫豫地开口，依然不明就里的样子。

　　“那就走吧！老姐，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要考虑啦。”他潇洒地起身，向她展示勒在皮带里的枪，“顺便，再去买个枪套。”

　　拉彼斯和姐姐度过了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尽兴的夜晚。在一群男人的呼喝声中，他喝光了一大桶的啤酒仍毫无醉意。他倚在吧台的边缘，百无聊赖地看着姐姐被一圈儿牛仔们挨个邀请跳舞。不识好歹的堂弟果然在深夜带着一帮啰喽闯进酒馆找他寻仇，揪着领子让他还枪。撂倒了几个人之后，他看到姐姐望着他欣慰地大笑，拉彼斯向姐姐比了个手势，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酒馆。
　　他们走到一条僻静的街道，姐姐挨着他在路边坐下，她拍拍拉彼斯的肩膀，赞叹道：“真有你的。什么时候学会的？”

　　“今天下午。”他冲姐姐笑笑，一只手梳理着有些散乱的黑发。

　　“我猜……咱们大概回不去了。”拉姿丽的笑容突然凝在脸上，她仰起美丽的脸庞，望着头顶上的星空。

　　“回不去就回不去。”拉彼斯翻出自己剩下的钱，都藏在姐姐缝的暗兜里，“去城里，去……哎呀，找点事做。总会有法子……”

　　“其实……”拉姿丽望着弟弟，“我下午给你买了东西。”

　　“什么？”老天，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在昏暗的路灯下勉强能辨识出橘红的颜色。

　　“把身子转过去。”

　　拉彼斯乖乖照办，他很少听到姐姐对他发号施令。姐姐将那条围巾绕到他的胸前，拉彼斯低头望着它翘起的一角，周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脖子后面痒痒的感觉。

　　“好了，西部牛仔。”拉姿丽坐回原来的姿势，侧过脸端详了一阵。

　　他本想说句谢谢，但是羞于开口。静默之中，突然从幽暗处传来了那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拉彼斯，拉姿丽。”

　　姐弟俩同时回头，那个身影从阴暗处渐渐冒出，是下午的那个老头。拉彼斯警觉地支起身体。

　　“如果找不到好去处，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

　　“你？”拉彼斯用怀疑的口吻问道，“我们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吗？”

　　“这……是你们自己说无处可去，不如到我们的佣兵团来如何？”老人的脸上浮现出诡秘的笑容，“下午我观赏了你的战斗，酒馆里的事刚才也有所耳闻……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所以即使带上你的姐姐倒也无妨……”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佣兵团？”如果这个老头真的能给自己和老姐提供什么帮助，的确可以考虑考虑……

　　“老朽是格罗博士，来自红缎带军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