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玛拉轻轻地拍了一下执勤室的窗玻璃，那个叫迪尔的大叔很快发现了她，他打开门，半个身躯探出门外，挥舞着他的手向她示意。接着他稍微把门往内带了一点儿，脑袋伸进屋子里，声音大得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17号，你的小女友来找你啦！”

　　“那个……”她刚想开口辩解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既尴尬又羞恼地站在那儿。被他这么一说，17号大概是要不乐意了。

　　17号出门一看到她，果然是皱着眉头，他大步走到自己这里，用很轻却很严厉的声音问道：“怎么又不打招呼啊？拜托，我还在上班呢……”

　　“对不起，我刚放寒假了，”她双手合十，作出十分抱歉的样子，“我只是来和你说一下，你什么时候下班呢？”

　　“一会儿，”他回头隔着玻璃望了望室内的挂钟，玛拉才发现他今天没有戴手表，“不然你……”

　　“在哪儿等你呢？”谢天谢地，他没有拒绝自己。

　　“这儿离北门近，到那儿的游客中心吧，”17号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急着要回去工作的样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就要迈步往回走了，“拜啦。”

　　“可是……”

　　总是这样，见面的时候，似乎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似的，简直判若两人……

　　他不耐烦地转过来，盯了她大概两秒钟，突然举起右手，用食指的指节很快很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快走，不然我就要轰你了哦。”将要进门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示意她赶紧回去。

　　于是好像被敲出了一脑袋花儿的玛拉，开心地沿着步行道小跑去北门那边了，中途还差点儿撞到了一个蒙着面巾的老太太，老太太被吓了一跳，连她的道歉都没管，便匆忙地走开。步履倒是蛮稳健的嘛……玛拉捋捋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继续轻快地哼着歌儿，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她的心上人。

　　游客中心的人和秋天比起来少了很多，由于关闭了自驾线路，所以只有些散客前往此地。因为人很少，所以大厅里连暖气都懒得开，好在从自助饮水机里还可以接到滚烫的热水。玛拉从母亲那儿遗传到了血液末梢循环不畅的小毛病，天冷时稍不注意，手指便会生出冻疮，不过今年倒是个例外。玛拉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捧着一次性水杯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脑海中交映着他的身影。

　　那个刚刚差点被撞到的老太太也到了大厅里，大概是因为心有余悸，她坐在离玛拉很远的地方，这让玛拉心里感到一丝歉疚，毕竟，老人家要是在冰天雪地里摔倒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在门口看到了正向这边走来的17号，开心地迎了上去。他今天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显得身材修长而挺拔，看得她心中小鹿乱撞，撞得挂在心弦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起初凑上去的时候总会感到拘谨，担心他会因此介意什么，不过自从那天，那个甜蜜的拥抱之后……他似乎不再介意与自己保持着如此亲近的距离了。尽管如此，在想要抱上他手臂的时候，玛拉还是犹豫了一下，直到她的心思被他撞破，她看到他主动伸出手来时，她才害羞地抱住了它，甚至都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用手揽在自己的怀中，好像那是一件无价之宝。

　　“去哪儿？”他低下头来问自己，“这个时候了，你应该待不了太久吧？”

　　“嗯……”她有些失落地松开手，“不过我今天有礼物要送你哦。”

　　“礼物？”17号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转身打开自己背包的拉链，将叠好的围巾递给他，她很不好意思地看着17号把围巾接过去，自己连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我想17号大概不喜欢太夸张的样式……虽然你的那条牛仔围巾是橘红色的，不过或许灰色更适合你穿衣服……”

　　玛拉担心极了他会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来，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可是毕竟是第一次送男生礼物，还是喜欢的人，手心都出汗了……她鼓起勇气接触了一下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眼中盛满的笑意，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会戴的，”他对她承诺，接着语气一转，“虽然看起来倒是一般般啦，这种做工……在哪买的？你是不是被骗了啊，小学生？”

　　“是我织的……”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悄悄地透过指缝看他。

　　17号的表情僵住了，一瞬间的功夫，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嬉笑着说道：“那就还……嗯，蛮不错的。”

　　于是，在勉强得到了肯定之后，她红着脸抓紧了17号。要是在夏天，大概她会热得中暑，凌冽的寒风倒是能让自己冷静一些。直到他们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棵高高的云杉树下停住了。

　　“为什么不走了？”她疑惑地问道。

　　“你抱得好紧哦，”他轻轻动了动那只手臂，“我发现了——你似乎很喜欢抱紧我？”

　　“我……”

　　“嗯？”他凑近了一点儿，温柔地吐着鼻息，弄得她害臊极了。

　　“因为我很喜欢你。”玛拉忍不住闭上眼睛，她没法子做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情况下，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看来是真的。”他终于停止捉弄自己了，恢复到了刚才正常的距离。

　　可是你喜欢我吗？好几次，她都想问这句话，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会咽回去。与其说是害怕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倒不如说现在这样的状况更让她对答案感到为难。关于人造人，玛拉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曾经在沙鲁游戏时期，她依稀记得有新闻说沙鲁是某一类型的人造人……但是17号是哪一种呢？她很想问问他，却总是瞻前顾后，每个问题都担心可能造成的后果。她用了好久才打动他的，不愿意再让他生气。

　　那天17号向她问起拉彼斯的时候，她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统统告诉他了，虽然他没有再矢口否认自己不是，但是他却对拉彼斯一点儿都不了解的样子。

　　“难道说，17号被改造的时候，连以往的记忆都一并抹除了吗？”当时她这样问道。

　　“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总之在那之前的事情，我全部都没有印象了。”17号如此回答。

　　17号在成为人造人之前是人类——这是他亲口跟她说的，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过，作为人类时的17号，一定也是某个人的儿子，他的父母也一定曾经为他的诞生而感到欣喜，也一定有过喜欢的女孩子，或是被某个女孩子喜欢着——想到这儿，她就充满了复杂的心情，命运是多么奇妙，若他没有此番经历，她和他也许今生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玛拉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慢慢下滑，直到碰到了他的手掌，感受到变化的17号立刻与她的目光交汇。别说，什么都不必说，她在心里告诉他。他们很默契地达成了一致，虽然一言不发，却有对事情有着相同的触角。于是像是得到了肯定，她握住了17号的手，隔着手套。

　　“你在做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四周，又转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就是……这样。”她将牵着的那只手向上举了举，腼腆地回以微笑。

　　“先放开，”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等我一下。”

　　“哎？”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是玛拉还是放开了手，本以为他是要让她在原地等待，没想到的是，17号将左手里拿着的围巾展开，绕到她的脑后，一圈圈地裹上她的脖子。

　　“17号，这是……”她刚想说“这是送你的”，但被他用手捂了一下嘴巴。

　　“不准动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捏上她的下巴，一面告诫着自己不准乱动，一面却离她越来越近，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难不成……不，现在不会太早了点吗，真是的，不要看着她啊……

　　几乎要闭上眼睛等待的，堪称是人生里程碑的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17号手的触感突然消失了，当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拉着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挣扎着想要逃走。她是玛拉今天差点撞倒的那个老太太！

　　“我说大婶，您跟踪的本事可真不小……”他突然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摘掉了那个老太太的面巾，面巾从她脸颊上脱离，落到积雪的地面。

　　玛拉看到她脸的一瞬间，惊得浑身血液都要逆流。

　　“怎么啦？你认识这个大婶？”

　　“她是……”她现在恨不得融在雪地里化成水，在日光下蒸发得无影无踪“是我妈妈。”

　　完全没有意料到竟会是这样的会面，玛拉独自一人时，早已经把那些得体又容易让人接受的措辞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甚至连时间她都仔仔细细地推敲过，虽然事情的进展已经远远快于自己的想象，但她还是希望再等一等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还没有给过彼此承诺，甚至还没有确定关系呢，就算是说男女朋友……连这样的说辞，目前条件还没有充分成立。为什么，为什么是今天？！

　　“玛拉。”妈妈的头上戴了一顶极为老气的棉帽，她看起来很愤怒地把它从头上摘下来，被裹在里面的金发披散开来，显得乱蓬蓬的。

　　一听到妈妈在17号面前叫自己的名字，玛拉脑袋都大了，她慌不择路，蹲下来捡起妈妈掉落在地上的面巾，差点儿一个重心向前双膝跪地，好不容易，她才拾起来递到妈妈的面前。

　　“妈，这个给你……”她的手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发抖，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17号，他似乎还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云里雾里。

　　“玛拉……为什么这个小伙子叫我‘大婶’，而你刚刚竟然叫我‘老婆婆’！”

　　天哪，这种时候了，她还在为称呼的事情生气！

　　“谁让你穿了外婆的衣服来……”玛拉的脸涨得通红，“再把脸蒙上，可不就……就是老婆婆嘛。”

　　“算啦，我回去再和你算这笔账，”妈妈将帽子在手里攥成了一团，“现在你总该和我好好解释一下——不，介绍一下你的男朋友吧？”

　　说罢，她转脸看了看17号，还好用的不是那种上下打量的眼神，接着像是在思索般地说道：“总觉得这个男孩子看起来很面熟呢，见过你吗，小伙子？”

　　17号将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膀，摇摇头。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无助地看了看17号，这话说出口让她感到有些心酸，但事实可不就是如此嘛……

　　“不是男朋友？你们刚刚——”妈妈作出惊讶的神情，她将双手紧握在一起，举到玛拉的面前，“——是这样的。再说，要不是我过来，你们就……”

　　啊……果然是被看到了……除了一直用“不是的不是的”这种苍白无力的说辞来辩解，此外却找不到任何好的方法。一向温柔的妈妈，细声细语的妈妈，今天却一反常态，看来是真的生气了……17号17号，倒是说句话帮帮自己吧……

　　“这位大婶，”他终于说话了，“我的确不是您女儿的男朋友。”

　　“说这种话，我可不会相信哦。”妈妈拧起修得细长的眉毛，“玛拉可是每周都会到这儿来，总不是周周都在做课题吧。”

　　17号，可别顶撞她啊……

　　“很遗憾，”他的手指抚了一下眉头，“她确实每周都在做课题，您的女儿的确非常非常用功。”他故意把“非常”说得很重，但听起来不像是强调，倒像是……讽刺。

　　“那要怎么解释你们刚才的亲密举动？”

　　看来妈妈是要追问到底了，不知道17号要怎么回答呢？玛拉此刻除了震惊的余响在脑海里回荡，悲伤的情绪竟不知不觉地漫出来了，甚至，甚至有一瞬间她希望自己不认识他……不，她怎么会这样想，但是越想下去就越发后悔，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她还摸不着底呢。但她知道，一定不是什么让人皆大欢喜的事了。

　　“只是个游戏而已，”他的声音一下子抬得很高，充满了玩味和不屑，与方才耳畔的温柔低语完全是两个人，“就算是年轻女孩子偶尔也会有想玩的时候，正好赶上我恰巧有空。哎呀，您就原谅她一次……”

　　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崩塌了，差一点儿，她就要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只是游戏，”他重复道，似乎还嫌不够似的，还故意叫了自己的名字，语气那么轻佻，“玛拉，你说是不是啊……你没当真吧？”

　　说罢，17号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低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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