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17号看到她走出大门，原本打算在原地等着她过来的时候，她却没有往自己这边走，而是向着出口的方向去了。迪尔追在她身后喊了好几声“在这边”，但是玛拉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这个女孩怎么这样！”迪尔走到自己身边，双手扶着膝盖，弓着腰喘气。

　　他从围栏上跳下来，望着那个远去的小小身影，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大概是还在赌气吧，谢了。”17号向前慢悠悠地走去，举起一只手向同事示意，“回去忙你的吧。”

　　那个脾气好得不像话的家伙……也会有这种有趣的反应啊。确定那个爱管闲事的大叔已经走远了之后，他调整了一下步伐，按照这个速度走大概在她快要走不动的时候就能追上了。她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呢子外套和棉毛围巾里，靴子上的小绒球随着她笨拙的步子晃来晃去。

　　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吗，还是有意而为之？不管是哪个，在他面前这样走掉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是让他觉得更有意思了而已。他故意在她身后吹起口哨，希望这种有些轻佻的举动会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闪身移动到那个家伙的面前。

　　“呀！”她惊叫了一声，猛地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转身又想往反方向跑，只是还没有等她迈出脚，17号就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一点都不听话。”他故意板着脸说话，想让她因此而乖一些。

　　“放手……”她挣扎了一下，另一只手想掰开他抓住她的那只手的手指，他索性稍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让她和自己的身体紧挨着，他的脸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

　　“再挣扎就会痛了。”他提醒她。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紧紧地咬着嘴唇，继续着无谓的抵抗。她的抽气声仿佛是哭泣的前兆，让他内心开始不安，他需要尽快找一个有效的方法使她平静下来。

　　“不想离开的那些话……”17号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很轻很轻，“……是假的吗？”

　　这样的柔声细语显然起了作用，他感觉到女孩的力气渐渐地松懈了，于是满意地松开了手。玛拉小心地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垂着小脑袋不肯看他。

　　“说了会痛啦，”他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她这次投降了，将被他捏痛的手递给他，17号灵巧地摘了她的手套，她的手还是有些凉。也难怪，在这样的天气里，手套几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不要看了……”她的声音里透着委屈，“没什么的。”

　　“这个不是你管的了的哦，”17号自以为很有分寸，他只是举起那只手，轻轻地用手指按了按上面纤细的手腕，“还好吗？”

　　“没事了……”趁自己手上的力度放轻的时候，她抽开了自己的手。

　　啊，居然还是在赌气。17号无奈地把手套递给她，摸索到自己大衣的口袋，将手插在里面。

　　“还有事吗？”这种语气有点儿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充满了令人急躁的小心翼翼，“我想先回家了，上次回去得太晚，被骂得好惨……”

　　“可是——”他指指头顶的太阳，“现在这个点，不是还绰绰有余吗？”

　　“但……”她的表情像是泫然欲泣的样子，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闪烁了，“17号先生讨厌我啊。”

　　真是麻烦了……果然，那天他给这家伙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都是自己当时太冲动了吧，被她无意的话戳到了痛处，就想极力地逞嘴上功夫，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想要吓倒她……连自己是人造人这种事情都和她说了出来，虽然总是有一个声音叫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甚至担心她会不会听了之后真的被吓跑……可是，可是事情没有预料的那样，她看起来没有因为他是人造人而害怕，让她害怕的，也许只是他对她的态度……

　　到底，在之后几个没有她陪伴的周末里，他还是感受到了空落和孤独。想念她原本在他看来是令人羞耻的事情，但是习以为常之后，自己也变得慢慢能够接受。虽然17号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情绪在心里生长，他想知道这感觉和那天她对自己说的话是否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把那几个字从心里隐秘的角落挖掘出来，回忆着那时候她的语调、她的表情——唉，能有这样的心情，可真的不像是他17号啊！

　　即使说服了自己不去在意之后她没有出现这件事，很快他就难以再忍受这种内心的煎熬。他至今有记忆的人生中，还没有这样因为别的某个人而感到痛苦过。或许在她出现之前，17号还坚信自己能够独自洒脱地过自己的日子，然而事实是——生活一旦被某个人闯入之后，她的每一次喜怒哀乐都变成了难以抹灭的印记……16号、18号都是如此，玛拉也是如此……

　　那次糟糕的处理让17号难得地感到了愧疚，不过至少他很欣慰，她不在意他是人造人。

　　“我没有讨厌你。”她的发丝被泪水粘在了眼角，她刚想要伸手抹去的时候，17号先一步将手指划过她的额头，把头发拨到一边去。

　　“是吗……”

　　“你有没有觉得在路上这样不太好？”他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一些，“带你去别的地方说吧。”

　　玛拉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们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在路上，17号在前面，而她跟着后面，两人相距半个身位，尽管他希望她能离得更近一些，却又担心那样会显得唐突。他很疑惑自己现在究竟和她的关系是怎样的程度了，虽然有过那样的拥抱，可是看起来也都仅限于最平淡的接触，并没有那种特别的感情，他很想再体会一下那样的感觉……

　　在森林和湖泊的山麓，天空蔚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除了冬风不时地吹动他的头发，只剩下一片寂静，也许这儿是个不错的地方。

　　“玛拉，”17号转过身叫她的名字，他现在应该需要习惯这样做，“要不要……”

　　“嗯……怎么了？”

　　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样也难以说出口。总不能说自己想要……和那天比起来，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冲动，他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或许应该告诉她他心里对她的感情，但是一切都太难以启齿了……他才不是……天哪，18号是怎么受得了和那个光头大叔生孩子的？！

　　“17号？”玛拉的眼中充满疑惑，绿色的双眸平静又温和，连一点点攻击性都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眼睛了。他以往习惯了血腥粗暴的战斗，也习惯了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现在面对着这样的目光，17号有如获至宝的欣喜，他好想能够珍惜这样的目光。

　　“没事。”17号努力遏制住自己的冲动，但是内心的渴望总是比克制渴望要来得强烈得多，他现在就想——！

　　伸出手来将她揽入怀中，看起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除了刚开始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之外，玛拉没有像刚刚那样挣扎，而是顺从地靠在他的怀抱里，这样的反应令他很是安心。她穿得很厚，几乎感受不到身体起伏的曲线，但依然隐约能体会它的柔软和温暖。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她脑后的长发上，她的头发干净又好闻，他顺着她的发丝仔细地抚摩……这一切都来得既突然又合理，17号仿佛身若梦中，大概之前无论何时的自己，都未曾想过生命中也会有这样的一刻——拥抱一个人类的女孩。如果说前两次是不得已，那么这一次就是他心甘情愿、且满心欢喜的。

　　想到这里，17号稍微偏了一下头，而他的鼻尖蹭到了玛拉秀气的小耳朵，这令她触电般地躲闪了一下，而他在她耳边发出低哑的笑声。

　　也许是害羞了，他感觉到一个令自己稍稍往外的推力，但是他没有理会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将面颊凑向她侧面的脖颈，听到她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17号，痒……”

　　他适时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尽管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也许……这样就足够了吧，毕竟再进一步不光是会吓到她，连他自己恐怕一时也难以接受。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的时候，之前许多纷繁的情绪似乎统统消解了，17号此时才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确不在乎自己是人造人，并且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眼神依旧平静而温和，拥有着森林一样的包容力，他在森林里找到的轻松与宽容，在她的眼中都找到了。

　　“17号，”她抿着嘴巴，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和羞涩，“你好温柔……”

　　“温柔？”他故意挑挑眉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倒是还没有人这么说过我……你是头一个。”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能记得的也只有18号总是挂在嘴边的“小孩子气”了。

　　“那个……”她犹疑了一下，像是不好意思开口，“为什么会找我？”

　　切，她果然会问这个问题，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才不显得自己太矫情。

　　“偶尔做错了事情，也是会去补偿的，”他对自己这个回答很满意，“还记得之前在游乐园坐过山车吗？”

　　“所以刚刚那个……只是补偿喽？”似乎是有些失望的样子，玛拉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真是的，看着他说话啊！

　　“哦，那你是不满意？”

　　“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她回头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诚意似乎少了点儿。”

　　啊啊，究竟现在是什么情况？连这个家伙都开始和自己叫板了，还说没有诚意！

　　“可惜——我才不管你觉得怎么样，”眼下快要被对方口头上占了上风，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看看，“而且我看你也蛮开心的嘛。”

　　话音刚落，他感到她的身体贴上了自己的胳膊。

　　“这样可不可以？”她把脸埋进他的臂弯。

　　粘人虫……

　　17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左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抚弄一只猫那样。他到这里之前，遇见的流浪猫也是乐意和他亲近的，动物大多数时候比人要可爱，不过玛拉么……算是他遇见的难能可贵的可爱家伙。

　　在冬日的静谧中，17号极其舒心地享受着这份安逸，她的诉说和欢笑显得那么动听。也许到了这一步，他需要考虑的不该只是眼前的美好，但是17号实在不想给自己找不快。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任性，他想要和她多点机会待在一起，因为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快乐，是此前任何经历都难以比拟的。

　　就这样安然地相拥，似乎没什么不妥，这是他所喜欢的，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样做，也知道她喜欢这样做。可是……前方的路又要怎么走呢？听她说起父母家人，说起她的朋友和学校，他依旧是感到那样陌生，她属于人类的世界，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才能与他并肩同行。她有明媚的笑脸，没有经历过他经历过的那样痛苦，她正生机勃勃地成长着，而他却已经体会过死亡。于是即便是玛拉此刻抱着他的手臂，保持着亲密的距离，他依旧觉得有一些孤独从心底蔓延开来。

　　“怎么了吗？”发觉自己的表情不太对劲，玛拉关切地询问道。

　　“我在想……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人呢？”

　　他很希望她能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而正如他所愿，玛拉思考了一下，向他投来一个会心的笑容：“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17号不是也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见他良久没有说话，她又开口说了一句缓和气氛的话：“这样……就算是和解啦？”

　　“和解什么？”

　　“我上次可是被你扔出家门了！”

　　“原来是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啊，那刚才是谁在和我道歉？”她扮了个鬼脸，把他逗笑了。

　　“好啦好啦，”他捏捏玛拉的脸，通过最近几次的接触来看，她似乎很吃这一套，“我现在想问你一些事情，能劳烦大小姐你告诉我吗？”

　　果然，她被他这样弄得再一次脸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小小的：“你想问什么？”

　　“你说的那个拉彼斯——”他的语调严肃了一些，“和我说说那家伙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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