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17号难得地给自己的房子做了一次大扫除，以往的时候他只打扫自己的卧室和卫生间，偶尔会扫扫客厅，买了车子之后也会清理一下车库。至于厨房，完全是在于自己的心情。储藏室和其它几间不知道干嘛用的房间，则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他现在必须得把所有房间的门统统打开，让它们重见天日了，而这全是因为一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要不是天这么冷，他才不会想要再让玛拉踏进自己家门……就算是让家里的地暖派上了用场吧，总比看着她在外面瑟瑟发抖要强，而且她刚才在结冰的湖面上还摔了一跤，这个蠢——女——人！想到她那天在身后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他就一阵莫名的心慌，却在这一个月里总是会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去想，甚至做梦的时候还觉得有一双手臂挂在他的腰上……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之后他巴不得直截了当地和她断了联系算了，省得她总是叫人心烦意乱，但是每次却都说不出口，好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劝说他似的，他……他舍不得那么做，尽管他找不到原因。

　　而且17号并没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因为烦恼的情绪总是在她离开后才渐渐滋生的，和她共处时，他很平静，也很……开心。他如今甚至会下意识地计算着到周末的距离，到了周末又还会想离下午有多远，从自己的家里到保育中心附近，还有他们相遇时的那条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过了许多遍。直到最近他才接受这一点——他是期待着和她见面的，无论17号有多不想让她发觉，但这种事情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只好放任下去，继续着一次又一次不谋而合的邀约。

　　也是因为这个家伙的缘故，17号现在正半跪在地板上，用潮湿的毛巾擦洗落了一层灰的地柜，换作以往，他一定会觉得这副样子超级丢脸，只是看在另一边卖力地给客厅拖地的那个家伙，也不好再抱怨什么了。

　　“我还以为17号会买居家机器人之类的帮忙清洁屋子。”她进门时，手指在几个柜子上划拉了一下，竖起来向他展示沾上的灰尘，“这上面都有些脏了呢。”

　　“真是不好意思啊，让您瞧见了。”他听到玛拉语气里似乎带着埋怨的意味，心里一阵不爽，“明明又不是第一次来……”

　　“我没有在责怪你，”她撅起嘴来，走进屋子里从茶几上抽了纸，小心地擦去手指上的灰尘，“大概酷酷的男孩子都不会打扫卫生吧，可是17号的家人来了怎么办？”

　　“我没有家人。”他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说“我没有吃饭”一样简单，18号当然算家人，不过她并没有知道的必要。何况，何况18号早已有自己的家了，说不定见面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陌生……

　　她听了这话之后垂下头，显出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语调也变得格外温柔：“是我乱说话……对……”

　　他打断了她的话：“用不着道歉，本来你就不需要知道这些。”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玛拉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地一下下点着地面，不过一小会儿之后，她的眼睛便明亮起来，兴冲冲地提议道：“要不然的话，我来帮你打扫房间吧！”

　　这种鸡毛蒜皮又蠢得可爱的提议，真是符合她的风格。17号用看傻瓜的眼神瞪了她一眼，本想对此不予回应，便抱着双臂将视线移向别处——玄关、顶灯、沙发……玛拉。她正前倾着身体，抬起头眨着绿色的眼睛。17号恨不得给她个白眼后走开，但是迟迟却挪不开步子，清澈无害的一潭碧波，令他再一次投降了。

　　“怎么……打扫？”他吞吞吐吐地问，内心里祈求她能离他远一点儿……她笑得眼睛有些弯弯的，让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好快。再多看几眼，自己说不定会喘不过来气。

　　“扫帚、拖把、抹布？”她的眼珠转了转，“洗洁精有吗？”

　　“有的，”虽然大概落了灰，他想，“不过抹布没有，平时有什么我用纸巾就擦掉了。”

　　“这个习惯很浪费哦，”她将食指在眼前左右晃了晃，“有不用的毛巾也可以。”

　　被这家伙说教真不爽，17号忍不住用讽刺的语调说道：“看不出来，身为小学生的你倒是很在行嘛。”

　　“哪有！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家务的样子吗？”

　　“不像。”他捂着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做的确实不多啦，不过还是会做啊！毕竟，毕竟妈妈是主妇……”她鼓着嘴巴，两边的腮帮子像是塞满了东西。

　　17号垂下一只手臂，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戳了一下一边脸颊。

　　“17……”玛拉像是被电过一样，在原地愣了一瞬间。

　　“我去拿毛巾哦，”他转身走向厨房，“主妇小姐。”

　　稍微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她果然还是在那傻站着，难道是在回想刚才的感觉吗？真是受不了……明明抱都抱过了。

　　“再不干活，我可要扣工钱啰。”他故意把声调提高，看着玛拉一下子反映过来，又羞又恼还一副隐忍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等到找遍了房子里所有可以利用的扫除工具，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既然是在自己家里，17号当然要自己做主——是她自己要帮忙的，这个可怨不得他。

　　“喂，主妇小姐，”17号蹲到正半跪在地板上，将毛巾伸入水盆中的女孩面前，“把你刚刚觉得脏的地方擦干净。”

　　“知道啦。”玛拉冲他吐了吐舌头，将浸满了水的毛巾捞出水面，用力拧干。

　　给她交代完工作之后，17号决定自己在旁边拖地。拖地，拖地，他在心里念叨了几遍这个词，竟有一头雾水的感觉。过往的事情一刹那闪过心头，仿佛前一天还在和那个那美克星人打得不可开交，现在他居然在自己家里，在一个人类女孩的面前拖地！这让他感到既丢脸又好笑，他刚才还欣然接受了这一切，现在又懊丧地用埋怨的眼神瞄着那个女孩。他发现每次放下手里的毛巾时，她都会向手心里呵气。

　　这是冬天，他猛然想到。17号放下拖把，将长柄靠在一边，半蹲到她面前，在她再一次地把手伸向水盆里时，将湿毛巾一把抢了过来。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我不想和蠢家伙说话，”他将毛巾拧干，又抬眼看看她的手，它们正放在她的大腿上，17号索性先将毛巾晾在盆边，“把手给我。”

　　她犹豫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伸出右边的那只手。

　　“两只。”他示意道，一边伸出自己的手攥了一下她的指头，“你明明就很冷……”

　　“还好啦……”她讪笑着说道，忸怩地抿抿嘴。

　　“胡说八道。”他接过那两只轻轻颤抖的手，发现十根本来白生生的指头，不知什么时候变红了，指肚被水浸得起了皱。17号无奈地摇摇头，合上手掌，将它们包裹起来。等到几分钟后察觉到和她的手温差不大，他才松开。

　　“像两根冻坏的白萝卜。”他对她的手作出这样的评价。

　　玛拉听了轻轻地笑出声来，望向他的眼睛时，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他们因此交换了任务，不过17号有了先见之明，尽管不情不愿，在她费了好大劲、出了满头的汗之后才把客厅和厨房的地拖好之前，他充分地发挥了自己人造人的能力——呃，自己的能力在做家务上的优势，将其它几间屋子打扫干净。一方面省得再和那个家伙啰嗦，另一方面，17号目前还不太想让一个这样的姑娘去他的卧室，要是被以为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可说不清楚。

　　他回到楼下时，玛拉正在对着玻璃窗哈气，使上面蒙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指在上面描着什么东西。

　　“在干嘛？”他冷不丁地凑上去问道，把女孩吓得打了个战，“这么紧张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窗子，发现她刚刚用手指在水雾上写的原来是“17”，“1”和“7”的下端被顺着玻璃往下淌的水滴拖得长长的。

　　“我……我只是无聊而已。”被撞破了秘密一样，她不满地晃了晃脑袋，迅速地把那两个数字给擦掉了，接着又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17号，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大概是听起来比较特别……”他不太想和她过多地谈论这个名字，于是立刻便岔开了话题，“那你为什么想到要帮我打扫房间？”

　　她在窗子上用指头漫不经心地画着圈：“我只是觉得你的生活不应该这样……”

　　“这样——是哪样？”

　　“也许是因为17号一个人住才会这样不精心，”她像是突然变得成熟了似的，叹了口气，“你的房子让我有一种感觉——这不是你的家。”

　　“你的话好奇怪呀，”他打趣道，“这里不是我的家，难道是你的家？”

　　“不是的，”玛拉意外地没有接过他抛来的话梗，而是继续用一种惆怅的语气，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地说道，“我觉得这儿对你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你甚至都不在这里吃饭……我知道你也许没有家人，可是这样的‘家’让我觉得太冷清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感觉到话题似乎变得严肃了起来，关于“家”的定义，他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毕竟对他来说，为什么要考虑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呢？她说的话也许是对的吧，自己的房子只是自己休息的场所，不管是在哪里都无所谓，也不需要他去维护什么，更不担心还有什么人会在。

　　但他还是很不爽！她以为她这个样子就值得骄傲吗？17号突然有一种被看扁了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反唇相讥：“看来你的家很不错。”

　　“17号……”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幽幽地闪烁着暗淡的光彩，“家应该……应该有烟火的气息，因为那是人生活的地方。不管是做饭还是打扫卫生，都会留下这样的气息。可是17号的家根本不像是你在这里生活的样子。我希望可以让17号的家有这样的气息……”

　　“闭嘴。”17号的内心感到一阵惶恐，他不要再继续谈下去。即使她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此地真诚而甜美，他却像是吃了毒/药。

　　“很抱歉……”她的眼睛垂了下去，身体微微地缩了一些。

　　但是他还不想就此罢休，他气愤的是他人总是带着置身事外的高高在上，来对自己评头论足，虽然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可是眼看着就要跨过自己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了，难道真的要让他在她面前揭露真相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就像几年之前的那一伙人一样，不由分说地给自己扣上恶人的帽子，带着所谓善良者的恐惧，用他们理所当然的正义来围剿他……都一样令人厌恶！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当着那些家伙的面，踩爆了格罗老头的脑袋，既然要害怕的话就害怕个够吧，能不能好好地听听他怎么想？！

　　17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够了，你回去吧。”

　　但是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动不动，她把头埋在手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她……哭了。

　　他好讨厌这种感觉，好讨厌，好讨厌！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惶恐，是冷漠还是悲伤，他应该让她出去，这是他的家，这就是他的家，为什么不能是？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她应该出去，他有权利、有理由赶走她！

　　可是所有的焦躁在拍到她肩膀的一瞬间化为乌有了，17号能再吐出来的竟然仅仅是一句“别哭了”。仅此而已。

　　那是因为她此刻正紧紧地抱着他，她靠在他胸口啜泣，将他的围巾都打湿了，但他没有动，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赶她出去。

　　他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

　　“我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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