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生而为人

　　“小心点。”玛拉紧紧地盯着那个动科院的女孩，她带着无菌手套，正把刚刚接受过血液检测的幼鹤放回温箱里。这个羽毛还有些湿润的孩子扑腾了几下，才收起翅膀安静地待住。

　　今天的实践活动结束了，她看了看保育室的挂钟，还算挺早的。和公园保育所的负责人交涉了快要半个月，又跑断了腿请来院里的主任和动科院的教授，玛拉这才得到了宝贵的十个名额，令她惊讶的是，在根据期考的遴选名单上，赫然出现了珊德拉的名字。

　　“你不是打算转走了吗？”那天，她在食堂的中餐窗口遇到了珊迪，她并没有和之前一样，跟她那个鼻子高高的男朋友在一起。

　　“我和尼古拉吹了，他劈腿。”她看起来像是满不在乎，但据玛拉所知，珊迪还是很喜欢他的。这也难怪珊迪气鼓鼓地攥着拳头，在她面前发誓“要在动科院出人头地”。

　　“别难过，”玛拉摸摸朋友的金色长发，“他配不上你的。”

　　“最近我都不想见到他，还有其他人也是，”她揉了揉眼睛，“学习倒是比较重要，还好我之前有用功，这几天都在泡图书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喜欢做优等生了。”

　　“才不，”真是的，这个时候她也不忘记拿自己调侃，“其实现在动物医生很吃香，不是吗？”

　　“那倒没错……啊，对啦，你和他发展得怎么样？”

　　珊德拉果然还是珊德拉，绝不会让负面的情绪给自己造成影响，也不会和别人抱怨什么，虽然……

　　“他？”玛拉心知肚明，但她还是不太好意思开口。

　　“那个动物保护官呀。”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说起来，玛拉倒是有些想……自然公园上个月底开始闭园休整，最近两周都没有见到他了……

　　珊迪露出一副已经了然于心的表情：“希望他是认真的。”

　　“真的不是！”

　　“别说啦，”珊迪挑挑她细长的金色眉毛，“我也是为你着想。”

　　她确实是挺为自己着想，就像今天一样，结束完活动之后，他们十个来自林业和动科的学生互相击掌告别，随行的老师也向自己表示了感谢，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珊迪最后一个走到她面前，像是在进行什么隐秘的接头活动似的，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还要留下来吗？”

　　“啊，是的，”她想到之前说好要在附近等自己的那个人，不知是难为情，还是天气太冷，她缩了一下下巴，“大概是要去散步……之类的吧。”

　　珊迪点了点头示意已经了解了情况，她们一起离开保育中心，在一个分叉的路口道别了。

　　“同学们应该还在前面，路上小心，珊迪。”

　　“你也是，加油哦！”珊迪右手握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迅速恢复正常的表情，转过身向出口处小跑过去了。

　　哎……加油？要加什么油，而且这种事情并不是加油就做得到的吧？在恋爱上并没有体验过什么特别的经历，因此她也很难判断自己究竟能不能应付得来，17号又是那么难以捉摸的人，不过他现在似乎是还挺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应该是这样吧？怀着有点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呼吸着冬季里清冷的空气，身体却感到一阵燥热，玛拉走在步行道上，不住地向前面翘首望去。

　　“哟，出来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右肩，她立刻回头，看到那张面孔的同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浅蓝色的眼睛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冷静而肃然，宛如蔚蓝海中的冰山。每次被那双眼睛望着的时候，玛拉的心中都会莫名地感到疏离，他一定还有许多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一面，也许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17号，只是那个真实的他的冰山一角而已。

　　但她不在乎，她记得拉彼斯是怎么救了她，也记得17号是怎么救了她，对他的信任任性又执拗地在自己的心里扎了根，静默地在她心中某一个重要的位置生长着。

　　“最近工作怎么样？”她现在已经不再那样轻易紧张，有时也会主动地引出一些话题，她发现这样轻松而自然的交流反而使他离她更近了。

　　“老样子，”他理了理大衣的领子，那是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虽然看起来是天鹅绒材质的，不过就这样的天气来说，看起来还是太薄了，“等到再冷一点的时候，偷猎者会多一些。有些家伙会趁着一些动物冬眠的时候下手，到时候大概会经常整夜整夜地巡逻吧。”

　　“那你就要很辛苦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安慰，“就算是为了工作，也还是要注意身体才行。”

　　“你管的好多，”他撇撇嘴，看起来却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下一句又立刻话锋一转指向自己，“你还是想想你自己会不会被冻死在这吧，一天到晚往这里跑……”

　　“我以后说不定是要来这儿工作的！”

　　“嘴硬，夏天蚊子那么多，也没关系？”

　　她摇摇头，只是看着他笑。

　　“还有狼和黑熊，把你叼走也没关系？”

　　“我看我不会被狼叼走，”她忍俊不禁，“你好像还蛮想把我叼走……”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于是她把脸转向另一边，装作是看风景。

　　“啊……”17号用比刚刚轻一些的声音说道，“那和我这个坏蛋待在一起也没关系啰？”

　　“你是坏蛋？”她转回来面向他，大概是个挺帅的坏蛋吧，就像电视剧里那种……

　　“是坏蛋哦。”他作出一副不可告人的样子，随之笑了起来，在仿佛是飘着冰渣子一样的空气里，笑声显得尤为清冽。

　　“那样也……”她深呼吸，好像嗅到了他令她为之心动的笑声一般，等他的笑声停下，她才小声地告诉他后半句的内容。

　　“没关系的。”

　　17号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回应她什么话，大概是几个心跳的功夫，他眯起眼睛歪了一下头，开口道：“去玩点有意思的吧。”

　　“冬天这里有什么可以玩的吗？”她紧紧地跟上他，两个人的手臂有几次还碰到了一起。

　　“有啊，只是很多人不知道，所以来玩的比较少——”再一次撞到了彼此的手肘之后，17号将左手伸出口袋，拉住她的手臂，“你倒是给我走快点啦，总是慢吞吞的！”

　　被他拽着小跑了一路，等停下的时候玛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不过方才几乎要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趾头，现在因为浑身发热而不再难受。只是在寒风的吹拂下，她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是不是像高原住民一样染上了红晕。

　　17号让她在原地待一会儿，他自己则上前去和旁边工作亭里的几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她的面前是一个比较陡的山坡，身后则是大片的空地，被积雪完完全全地覆盖严实。周围的松树上结了一层漂亮的雾凇，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出剔透的光泽。山坡顶端的一片松树林前，停了一排漆黑的雪地摩托车，被漫天的白色映衬得十分扎眼。

　　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原来17号说的“有意思的”就是这个！见识过他高超的驾驶汽车的技术，摩托车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想起那天在公路上狂飙的时刻，即使是一小段路，也足以令她倒吸一口凉气了，即使如此，玛拉依然不想扫他的兴，她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雪坡。
　　坐上其中一辆雪地摩托车之前，17号将一双白色的手套递到自己的面前，头也不抬地说：“戴上。”

　　“这是……”她留意到他修长的手指裸/露在空气中，知道这是他刚才戴的那副。

　　“别说废话，不戴上的话，你回家大概就要直接截肢了。”他的语气不容反驳，玛拉只好乖乖照办。对她来说，这副手套大了不少，但是很柔软，里面应该是加了一层绒，而且……还带着他的体温。

　　“喏，还有这个。”他从车座下的储物舱里拿出一顶头盔，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粗鲁地帮她套在头上，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摸索到绑带，扯了几下确保足够紧实，才将卡扣牢牢地扣住，接着将挡风面罩拉下，又拍拍头盔的帽盖，稍作调整才收回他的手。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刚刚的举动，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绯红的面颊。

　　他却面无表情，反复地看了看自己，叹了口气，将大衣脱下，绕过玛拉的肩头披在她的身上。

　　“喂……17号？”玛拉惊讶地盯着他，他里面穿着的是单薄的秋装，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好冷，可是17号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似的，他的手碰到她的脖子时，她感觉到它热得发烫。

　　“自己把衣服扣好。”他完全不理会自己的疑虑，跨坐在摩托车上，将钥匙塞进锁孔里转了几圈，手扶上车把拧了拧，发动机便嗡嗡地鸣叫起来，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黑色野兽，顺从地听命于主人的召令。

　　“坐上来。”他说。

　　她艰难地跨过一条腿，双脚放在脚蹬上，手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不过接下来这个问题迅速地被解决了——17号猛地踩下油门，一个急转弯后，措手不及的玛拉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头盔贴着他的后背，伴随着她的惊声尖叫和四溅的雪片，俯冲下坡。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可是身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急速的转弯和陡坡带来的强烈离心感和失重感却不允许她再放手，她害怕就此被狠狠地甩出去，只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更何况……17号的身体很温暖，她拥抱着他，好像拥抱着冬日里的太阳。

　　车子在下面的空地来回地划了几个圆形的轨迹，玛拉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雪，17号飘动的橘红色围巾和黑发。以至于停下的时候，她的脑袋有点儿懵。

　　“怎么样？”他转过来，得意地望着她，仿佛是个等待夸赞的孩子。

　　“很刺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的脸好近好近，几乎只隔了一个挡风面罩，她呼出的气在面罩上凝成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脸，才让她不那么感到害羞。

　　她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也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知道他希望什么样的答案——“那个……可以不要停下来吗？”

　　像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似的，他点了点头：“那这次我要动真格的啰。”

　　动真格？难道刚刚那不是……身体比重心先一步冲了出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次的速度比刚刚还要快。从高处滑出去的时候，他们连人带车飞了起来，接着重重地落在下方的地面，不管不顾雪洒了一身，17号继续操纵着车子向远处空地飞驰，在将要撞上山岩之前猛然转弯，地上留下一道弯曲的弧线。风在耳边呼啸着，因为带着头盔，听起来倒是闷闷的，而不是尖锐刺耳的啸叫。

　　终于真正地停下了，玛拉还没缓过劲来，取下头盔的时候，十指都在颤抖，方才的一切宛如一场幻梦，四周恢复了以往的安静，除了那些深深浅浅地交织在一起的车辙印还留在地面上。

　　脱下17号的大衣时，玛拉冷得哆嗦了一下。

　　“你还是再穿一会儿吧，”他倒是像没事人一样，穿着T恤在寒风里，推着笨重的摩托车优哉游哉地漫步，还不忘了打趣一番自己，“刚才我好像被某个人抱得好紧……”

　　“是你开得太快啦！”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本来就是嘛，不抱紧难道要被甩飞出去……她突然莫名地想到，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呢？玛拉不敢再往下想了，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戳穿了似的，那是她一点一滴积攒的心思啊……

　　“喂……”

　　“嗯？”她惊讶地回过神来。

　　“有意思的不止是刚才那些哦。”17号微笑着，“你下次还要不要再来？”

　　“当然了，”她将戴着手套的手指握成一团，有点被汗打湿了，她希望他等一下不会介意这一点，“我什么时候违背过咱们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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