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赋(重生)

　　“今日见着了苏家的姑娘没有，你到底意下如何？”

　　景侯夫人在凉亭里问裴衍话，言词冰冰冷冷，捧着茶盏放不下身段。她自是个厉害的人物，胭脂堆里的英雄，当家理纪，掌管内外，喜欢操纵别人的生活。她问话，二公子裴昀为虎作伥，见裴衍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替他胡诌：“苏家的姑娘个个长得标致，但就是太过娇气，大哥是不会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景侯夫人面有愠色，语含不满之意，“苏家与我们门第相当，几个姑娘面相也算出挑，最是般配。”

　　裴衍依旧是不言不语，面颊上浮着一层虚晃的微笑，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几近虚伪。他的心思绝不会让景侯夫人给猜着。

　　他的不动声色，使得景侯夫人控制不出情绪厉声责备。

　　就是乐意看到她恼怒的样子，人一旦愤怒，就失了分寸，将底儿都掏给了人家。

　　景侯夫人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娶妻不纳妾，你叫别人怎么看我？是我这个当后娘的没上心吗？”她焦虑地望着裴衍，掷地有声，“……你这是故意想叫我难堪。”她言词殷切，说得半真半假，裴衍终于淡漠地回应了她。

　　“儿子自有主张，有劳母亲费心了。”

　　话说得相当客气，但就一个意思，不叫她管。景侯夫人气极，她在府里素来是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有丝毫忤逆自己的意思。然而，她替裴衍安排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谢绝好意，绝不接受。

　　景侯夫人是铁了心了，一定要找一位温顺的媳妇来控制这位公侯府的长男。可裴衍年少气盛，哪会甘愿受她摆布？执意不让她得遂所愿。

　　两厢又闹得不欢而散。

　　待他走后，景侯夫人细细叮嘱裴昀，“你替我盯紧了你的这位兄长，他中意哪位姑娘跟哪位姑娘来往，你记得悉数来报给我。”

　　裴昀此人惯会见风使舵，是个有奶就是娘的精明人物。他对景侯夫人素来是言听计从，倒不是真心向着她，只不过是在府里巴望着点地位，好度他逍遥自在。

　　他总是一脸笑意，殷勤地来一句，“儿子遵命。”

　　裴衍出了落花轩后，并未径直回房，似乎有出门的打算。二公子裴昀问他是不是预备逛窑子去，要是可以，麻烦请带他一起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裴衍横了他一眼，高风亮节地扬长而去。

　　——

　　清河坊有夜市，花香袭人，一夜鱼龙舞。

　　胧夜喜欢那份热闹，烟花散在天边，街上的人悠闲自在，一边走一边吃，偶然瞧见新奇的小玩意欣喜若狂。苏悦责怪她们大呼小叫，没个淑女样，然而她自己是故作的老成，嘴上说不屑于吃街头的东西，心里也馋了。苏笑哪里看不出她那份老底，好意劝阻她一番，“这冰糖葫芦味道不错，这会子不吃，等我们折返回来，小贩就卖完了。你想吃也吃不着了。”

　　苏悦忸怩着不搭腔。

　　“二姐姐就是喜欢与众不同，你又何必劝呢？况且她怕胖。”胧夜慢悠悠地说，“我却还是有这胃口的，再来三串也吃得下。”

　　她从苏笑手里夺过糖葫芦，苏悦眼巴巴，欲言又止，胧夜瞧着她摇摆不定的神情一口咬掉一个山楂，生怕被她抢了去。

　　苏悦堵气，决心不跟她们一路了，眬夜可不管。人她不稀罕，美食美景却是不可辜负的。

　　她想吃的，想看的，皆需在三年之内完成，时时有事事来不及的感觉。她们不知道她的急切，可她自己却是明白的。

　　这辈子从未这样清醒过，好像守岁，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错过了。

　　她在街上闲逛，目光忽然被一盏灯笼吸引而去，撇下闹别扭的苏家姐妹，穿过宛若洪荒的人群，岁月滔滔。

　　手指触碰到那盏灯笼时，她巧笑盈盈地抬头。

　　“小姑娘。”裴衍提着灯笼，弯下腰，瞧着蹲着的左胧夜，她正盯着自己的灯笼。

　　他在花市赏灯，万千灯笼盛开在月色下。

　　见左胧夜喜欢，裴衍正要相赠却又听她娇气地道，“你这灯笼真丑。”

　　漂亮的灯笼她看多了，这么丑的还是头回见。果然丑也有丑的可爱之处。

　　“还好吧……”裴衍较真地去检查自己的胖金鱼灯笼，真心不觉得丑。这么活灵活现的一盏灯笼，怎的不叫人喜欢了？

　　“就是丑。”胧夜偏执，说得坚定，似乎非让裴衍承认不可。

　　“……小姑娘，我这灯笼是怎么得罪你了？”裴衍眉眼和煦，繁星似的眼眸里映着昏黄的月晕，月下有个生闷气的小姑娘。

　　“你就是喜欢丑灯笼与丑姑娘。”胧夜轻哼了一声，慢声细气地说，“这灯笼长得真像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团团实实的。”

　　这胧夜的心思还真不好猜，也许她就是这么的人，讨厌一个人，便是时时刻刻不忘挤兑她，即便她都不在场。

　　小性本就是女人的专长。胧夜很率性地卖弄小性子。

　　“你是专程过来编排我的？”裴衍手提着灯笼无措。

　　“不，我是有些事情想问你。”胧夜没有看他，月色在轻纱般的云中穿梭，有花香在酝酿。

　　“什么事？”

　　“唉，说来话长……”

　　清河坊的尽头有一家酒楼，白天热闹，晚上更是喧嚣。胡琴悲怆，说书先生拉着苏州小调在讲霸王别姬的故事。

　　胧夜听曲，剥着茴香豆问，“西楚霸王是在哪里认得虞姬的呢？”

　　裴衍不骄不躁地看着她吃，笑着说，“书上没写，大概是在军营里吧。”

　　“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

　　裴衍在军中历练过，自然晓得缘故，说：“军中偶尔也会有女人。”

　　“她是个军妓吧？”胧夜声音不大，却蛮突兀，裴衍不得不敷衍，“是传奇，就让它有个传奇的样子。美人英雄不要过问出身。”

　　“哦”，胧夜点头，“那我问个丑姑娘总可以吧？”

　　“谁……”裴衍腹诽，虽然你漂亮，但你也不能总认为就自己出水芙蓉美艳不可方物，天下人都丑吧。

　　“你是不是和尚书府的姑娘定了亲了？”胧夜眨巴着眼睛，心里想着我才不在乎呢，可不知为何还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她都不懂自己。

　　裴衍抬眸扫了她一眼，微笑，“小姑娘，你这么关心我的……婚事想做什么？”

　　“表嫂让我问的？她要为你和苏笑做媒呢！”胧夜低头摸摸鼻子，这谎撒得真是信手拈来，无懈可击。她见裴衍不回答又抬起头来固执地强求，“你快说！”

　　裴衍毕竟长了些年纪，不似胧夜这般任性，他顾左右而言他。

　　“你表嫂对你可好？”

　　“我都跟她不熟，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胧夜说，“我是江宁人，明儿就要回去了。”

　　“杭州美不胜收，你要一夜看尽春花秋月？”

　　“若是可以，自然是希望一晚就把一个地方走尽了。”这美丽的大千世界。

　　“当尽地主之谊。”裴衍思量着说，“东街的花市晚上有卖昙花，我可领你去看看。”胧夜断然拒绝，说，“我自个儿认得路，不需要你带。”

　　裴衍低眉，神色有些讪讪。玩笑着说，“小姑娘，你是我见过的最坦率真诚的女孩子，还理直气壮地不近人情。”

　　“我……”胧夜心中好生诧异，自来是感觉自己善解人意、待人以诚，故常被人欺负。她皱紧了眉头，瞧了瞧装茴香豆的碟子，“你再说这话，我就拿碟子砸你脑袋。我……最温柔，最善良，她们都夸我。你要觉得不是，那是你眼拙。”

　　裴衍听完，忍不住笑，说跟左姑娘说话真叫人开心。这话中听，胧夜有些飘飘然，都忘记同他要个回答了。

　　从醉仙楼出来的时，夜幕突然降起雨来，一瞬间，万千水花。店家都在收摊，雨中一片匆忙。

　　热闹被风吹雨打去了，胧夜不喜欢这样忽然下雨的日子，繁华刹那收尽，她还没有伞，若是淋雨，总叫人想到狼狈等词。

　　裴衍叮嘱她，“出门要记得带伞。”

　　“要是有个人能帮我带就好了……”

　　裴衍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带，但下回一定记得带。”他笑着等雨停，胧夜却已经冲进了雨幕，奔跑着，马不停蹄，与时光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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