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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
待到月上中天，酒过三巡，筵席还未散场，他却突然出来了。瞧着是有急事，胧夜却没想那么多，揪准时机，悄悄跟了上去。
他腿长大步流星，胧夜不得不快跑几步，追上了就伸出小小的手扯住他的衣服，迅速将方胜递给他，然后捂着偷笑的嘴指指后边。
“这个小姑娘很面生呢！哪家的？”他未拆方胜，单只笑盈盈地瞧着她。听他的口吻应该跟苏家的姑娘交情匪浅。
“你快拆开看看。”胧夜踮起脚，探出脑袋，她比他更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怀着窃喜的心情，也许春光无限，比春宫图还好看！
他未遂她意，将方胜藏进了袖子，没有一点想给她看的意思。胧夜讨了个没趣，瞪了他一眼就跑了。
筵席散后，他没有来赴约，只是叫一个信得过的家奴送来了一盒糕点并几样苏杭的小玩艺。苏笑的一抔心绪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终究还是嫌她年纪太小。
“再过几年就好了。”胧夜老气横秋地安慰她，“等你美成了他期望的样子，他就会拎着两只肥雁儿来跟你爹提亲。到时请我喝喜酒，我要大碗的。”
苏笑白了她一眼，坐在太湖石上，嘴里吃着他送来的糖蒸酥酪，思量着说：“可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他的心思不好猜。”
“明儿他不是还要来嘛！”胧夜霎霎眼，“你看他多瞧哪家的姑娘两眼便是了。”
翌日府上照例是摆酒，宾客盈门，端得是热闹，又叫了一个彩戏师过来变戏法，一众孩子都去看了，只有苏笑与胧夜不为所动，心思不在这，只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来花厅了，给老太太祝寿，磕完头后想走，少奶奶蒋玉枝拉着他关切地问：“哥儿该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吧，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他笑着抬起头看了看蒋玉枝，说：“姐儿要给我张罗？”
“是呢。”，蒋玉枝忽然将苏笑推了出去，笑吟吟地问，“我家的姑娘你喜不喜欢呀？”
他微笑得太过客气，“你家的姑娘我都是看着长大的。”话不用说得太直白，也是能叫人明白的。蒋玉枝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轻挥着扇子，说笑道：“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常看常新呢。”你要么再考虑考虑。她有心想凑成这门婚事，也叫众人知道她这做嫂子的好。
只是裴衍浅浅笑着不说话。
苏笑别过脸不叫他看到自个儿的表情，已是闷闷不乐，僵僵地站在中间，心里头定是责怪她那个轻嘴薄舌的嫂子了。
她不好下台，幸而尚书府的女眷成群结队地过来了，缓解了一桩不动声色的婚事谋划。
胧夜以为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竟不知道有些人那是从小到大就没好看过。
尚书府的大小姐依旧是一张冬瓜脸，眉毛与眼睛呈三角形，皮肤却是极好的，像煮熟了的猪头肉，冻腻冻腻，剔透润滑。瞧着是十分喜气，老太太是打心眼底地喜欢这样福相的姑娘的，叫她来跟前坐。
苏笑更加不悦了，这一天就没什么好事，高傲地哼了一声，看谁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就瞧不上她那一副乖巧伶俐的样子。”待尚书府的女眷走到前头去赏花，苏笑同自家姐妹在抱夏里唠嗑。
“我也见得不怎么好。”苏悦嗑着瓜子跟风，“瞧瞧她那腰，真不像是跟我们同个年纪的，还以为她怀胎三月了呢！”
“你们这帮孩子，嘴上没个把！我说人家可比你们这些野丫头知书达理多了。”蒋玉枝走进来，觉得她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嫂子就喜欢那样装腔作势的人。”苏笑道，苏悦连忙附言“可不是！可不是！”。蒋玉枝叹气，横了她们几眼，想拿胧夜做典范。“你们看看，胧夜可有跟你们一样说些什么吗？姑娘家的就该那样，温柔贤淑，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胧夜听了嘴角一咧，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也觉得尚书家的大小姐是丑人多作怪，她一定是觉得自己美极了。看来平常是没怎么照镜子。”
小丫头说话一个比一个毒，蒋玉枝无言以对，竖眉瞧着这帮不省事的，道，“我不同你们这帮小孩子胡扯了，我还得去盯着点厨房。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我可羡慕你们呐……”她迈着莲步花枝招展地走了，可是忽然又转过头来意有所指地说：“你们不去花厅陪着客人？”
“天天吃我家米，还算什么客？”
苏笑夹枪带棒地说的是他，蒋玉枝是越来越读不懂这帮孩子的心思了，好心当驴肝肺。
“她就是想把我当人情送出去。”苏笑瞪着蒋玉枝那窈窕的背影，一赌气一跺脚，“我不乐意了，我不要了。”
“你这是……在银楼挑首饰吗？”胧夜一脸的无话可说，优雅地挥挥扇子，心里头自鸣得意：你们能不能跟我一样稳重，不要这么任性啊？
她闲着无事去苏府的葡萄架下抓小云雀，不经意地就撞见了他，咋舌：这人还没走，咋的，吃了午饭还惦记着晚饭！
“小姑娘，昨天送的东西你可还喜欢？”今日他穿的是一件湖青色的便服，用簪子挽着缺月型的发髻，比平常更显得谦谦君子些。
嗯？昨儿还有她的份的？胧夜抬起一只眼睛狐疑地望着他，我就吃了三块糕，早知道得吃一打呐！
“没收到？”他趁机说：“那我现在补上。”他递过来一把杭州的檀香扇，带着一点点沉水香的味道，似乎有些歉意，低声道，“这在你们苏杭人眼中很常见吧。”
胧夜才不要听他多说什么，既是送她的东西，好不好当然得由她说了算。
“我前年到过杭州，就在西湖边上居住过一段时间。正是隆冬时节，竹枝都被雪压弯了腰。在南方冬天也得打伞，雪一落下来就化了，寒津津得淋湿人的衣服，在北方可不这样……”他说得眉飞色舞，胧夜置若罔闻，皱着眉头看前方。
“哎，你在看什么？”
他注意到胧夜并未有在听他讲话，凑近看她的目光所在。
曲廊那端迎面走来一人，步履匆匆，煞有急事，可是嘴角噎着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好像满肚子的坏点子。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裴家的小公子的表情永远是这么得叫人可气，就算素日里没什么过节，打他一顿也好像是合情合理的。
胧夜拧起了眉，满脸的不高兴，
“大哥大哥，要死了你还在这里逗个黄毛丫头玩，还是前面这么一直尺下去，后面这么一直尺上来的！”裴昀话说得着急忙慌，却是一脸悠哉悠哉的幸灾乐祸，“爹那头要拿着鞭子来抽你了。”
“为什么？”
“你把他每晚都要摸两把的玉麒麟给打碎了。”
“那不是你做的吗？”
“是呀！”裴昀供认不讳，却又故作悔恨地道，“但我跟爹说是你借故偷去，送了堂子里的相好的。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呀？”
他对自己弟弟的伎俩一直心知肚明，常常令得他恨得牙根痒痒，目光放远了，不紧不慢地道：“爹打我一鞭，过后我还你一拳。你若敢躲，加倍！”
他还有什么泄愤的话要说，胧夜却突然惊愕地拧紧了眉毛，抬起头斜睨着他，问：“哎哎哎，傻大个，你叫什么？”
裴衍眼角抽了抽，傻！大！个！
——
“他就是好那一口，喜欢人胖，能生养。”
胧夜在房里非议裴衍，带着前世满腹的偏见，神情委屈又不屑，如斗鸡似的将羽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苏笑问，摸摸自己纤细的腰。哎哟哟，能吃却不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多看了尚书家的姑娘两眼。”胧夜说：“他竟然跟个老太太似的。”
“我怎的没瞧见？”
“他左眼看了她一眼，右眼又看了她一眼。我看见了。”
苏笑朝胧夜翻了个白眼，轻戳戳她绷起来而显得有些鼓鼓的腮帮子，说道，“我看他倒是多瞧了你两眼，瞧了你正面一眼，又瞧了你背影一眼，说道，啧，哪家的姑娘这么俊。”
“你胡编乱造，谁要信。”这会子胧夜已经明白裴昀说的前面后面一直尺是啥意思了，气得她肝火旺盛。
“他要是喜欢你那也是正常的，他要是喜欢尚书府的小姐那才是昏了头了。”
“你尽管扯，谁要听。”
苏笑轻轻吹了口气，走到帘栊边，倚着雕花菱格窗伸手去捉一只停在芍药上的蝴蝶，“他现在是御林卫，以后就是公侯，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我不跟你讲了，我明儿就要回江宁去了。”
胧夜心头闷闷的，算不上失落，就好像做了一场黄粱美梦醒来后觉得没意思，别人问梦见了什么她也不想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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