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翩跹时

　　月底的时候，平小溪领了工资到超市里给奶奶选购了两袋奶粉和燕麦片，奶奶最近总说头晕头疼，哪天真要抽空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了。
　　但在平小溪还没安排出时间时，奶奶却等不及地出事了。
　　平小溪从辅导班惊惶地赶到离家最近的市四院重症监护室时，姑姑正坐在门外长椅上抹眼泪，姑父抽着烟蹲在一边唉声叹气。
　　“姑姑，奶奶怎么了？”平小溪的声音颤抖起来。
　　“医生说是脑梗塞，做完了手术还没醒过来。”姑姑抽抽搭搭地说。
　　“姐，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奶奶倒在客厅里，我就给姑姑打电话了。”弟弟平易走过来说。
　　“昨晚幸好小易在家，要不然……”姑姑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哭。
　　姑父把烟一掐，扔到旁边的痰盂里，走过来说：“小溪，你也成年了，你奶奶这个事我们得商量一下。”他见平小溪点了点头，就接着说：“这个病十有八九都有后遗症，你奶奶就算是醒过来只怕也是半瘫或者全瘫，身边得占住一个人照顾，药不能停，还得要康复训练，这样一来里里外外都是钱，你姑姑要是照顾奶奶就不能工作了，我一个人挣钱也支撑不了那么大的开销，你表哥又不争气，我还得攒钱给他娶媳妇。”姑父见小溪的头越垂越低，心下又不忍，继续说：“我也不是说不管你奶奶，只是眼下确实困难，你看……能不能把房子卖了？”
　　平小溪还没开口，姑姑就叫起来，“不行，房子卖了我妈和小溪小易住哪里？”
　　“那你说怎么办！在这重症监护室一天就要一万多，今天的医药费还是我借来的，明天的还不知道怎么凑呢！”姑父不耐烦起来，脸色非常难看。
　　平小溪一直垂着头，过了好久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胡乱擦了擦眼泪，说：“还是卖房子吧，别的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就去找个中介问问。”
　　在医院附近转了几圈，跑了三家中介，得到的答复都是：房子面积小位置又偏僻，关键还没有房产证，短期内不好脱手啊。
　　平小溪的家是爸爸单位当年分的福利房，75平米，属于集体集资建房，并没有房产证，再加上房子周边有电厂和水泥厂，环境污染严重，那边儿基本上属于成州市的贫民区，没有人乐意在那边安家落户。平小溪心灰意冷，但还是怀着一丝希望登记了出售信息。
　　第二天奶奶还是没醒，姑父又黑着脸交了一万块钱，医生说：“有些病人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平小溪哭了一整夜，眼睛都肿得像核桃。第三天傍晚医生又来催缴医药费时，姑父终于沉不住气了，“没钱了，把老太太转出来吧，我们回家躺着。”
　　姑姑在一边嘤嘤地哭，“不行，再等等，我现在就出去借钱，我去。”
　　晚上在“天黑了”上班时，平小溪魂不守舍，无心推销酒水，捱到十点时她鼓起勇气走向前台，对店长说：“莉莉姐，我能不能……先预支两个月的……工资？”
　　曹莉莉抬起头来望着她，“怎么可能，店里没有这个先例，而且你也只是个临时工，抱歉。”
　　平小溪的心瞬间坠入冰窖，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正酝酿着如何陈情时，曹莉莉却突然开口了，“对了，刚刚有位秦先生找你，说让你去6号包房。”
　　平小溪看着曹莉莉的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时提不起哀求的勇气，她机械地点点头，缓慢地朝6号包房走。平小溪没想到包房里只有秦峥一个人，她一推开门就被浓浓的烟味呛得咳嗽，“秦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坐下说。”秦峥离开窗边，坐在茶几对面的红木椅子上。
　　平小溪点点头，她有点惊讶，不知道秦峥找她会有什么事，隔着缭绕的烟雾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峥望着面前低眉顺眼愁肠百结的女孩，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从脚底下拎起一包东西就甩在茶几上，一捆一捆的人民币就这样突兀地滚到了平小溪的眼前。
　　平小溪的嘴巴瞬间张得老大，“秦……先生……”
　　“叫我峥少。”秦峥突然说。
　　“哦……峥少……”
　　“你不是需要钱吗，十万块，拿走吧。”秦峥突然笑起来。
　　平小溪立刻觉得后脊背发冷，“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钱？”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怎么，不要？”秦峥的笑依然温和。
　　平小溪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被扎满了刺，她艰难地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秦峥点点头，“嗯，聪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我要你。”
　　平小溪倏然抬起头来，“我？”
　　她着实惊讶，自己才不惊人貌不压众，有什么值得阔少惦念的？
　　“确实，你不值这个钱，瘦瘦巴巴的没几两肉，没胸没屁股，长得也只是清秀而已。”秦峥毫不吝啬自己的刻薄言辞。
　　平小溪脸红起来，第一次被男人这样评价，她很难堪。
　　“还是处儿吗？”秦峥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你浑蛋！”平小溪恼怒了。
　　秦峥又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芒，“看来是。”
　　平小溪气鼓鼓地站起来，拉开门要出去，背后秦峥疏淡慵懒的声音响起，“你奶奶的医药费怎么办，没个二十三十万可解决不了，你家那破房子也卖不出去，眼下的燃眉之急你准备怎么解？除非你想让你奶奶死。”
　　平小溪顿了脚步，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来，“我们家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不是你该问的，关上门，我们再谈谈。”秦峥又点了一支烟，把腿伸在茶几上，用脚尖轻轻地踢那一捆一捆的钱，“拿走吧，拿走你奶奶就有救了，我好人做到底，后面的康复、护理费用我也包了。”
　　“你具体有什么要求，说清楚吧。”平小溪犹豫着坐下来，低声说。
　　“好，识时务。”秦峥把腿收回来，深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照顾我的生活，给我做饭、洗衣、做家务，当然，更重要的是——陪睡，要保证随叫随到。”
　　平小溪又羞又怒：“这算保姆还是算女朋友？”
　　“女朋友？”秦峥冷笑一声，“不，小妞，我不用这么清纯的词，只是个姘头而已。”
　　平小溪的面颊和耳朵火热起来，她说话不经大脑，太抬举自己了。花钱买来的女人，哪能配得起“女朋友”这个称呼。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呜咽的小动物。
　　“好啊，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没什么耐心。”秦峥一副闲闲散散的语气，表情却是成竹在胸的。
　　平小溪站起来走出去，一出包房的门就浑身瘫软得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她扶着墙走进洗手间，望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忍着不让眼泪滚落下来，她该怎么办？她才十八岁，才刚上大学，她所憧憬的美好的一切还没有开始 ……但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到万不得已，房子是不能卖的，万一以后妈妈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虽然妈妈七年来杳无音信，但她一直相信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若没有了家，妈妈会迷路的。
　　在马桶上呆坐了十分钟，平小溪推开门走出去，她来到秦峥面前，强作镇定地说：“我答应你，但是空口无凭，我们要拟一份协议。”
　　“可以。”秦峥像是重重吐了一口气，他把钱装在一个背包里扔给她，“拿去吧，我明天下午给你打电话。”
　　平小溪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她的电话，她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心里非常害怕，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用装出这么一副无辜受害的表情，我可没有白白占你便宜。再说，就算是个火坑，你也不得不跳不是吗。”秦峥的声音冷淡疏远，有嘲弄，又仿佛带着深深的厌弃。
　　平小溪别过脸去，没错，她别无选择，就算是火坑她也得往下跳。
　　出了酒吧的门，平小溪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个出租车，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包，心里是彻心彻肺的冷。到医院的时候姑姑已经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摇醒姑姑，把一个黑色塑料包塞进她怀里，“姑姑，这是三万块钱，你和姑父拿去还给人家。”
　　姑姑惊异万分，“你哪里弄来的钱？”
　　“我……之前交了个男朋友，他听说我家里有困难，就……借给我十万块……”这是平小溪在出租车上设想好的说辞。
　　“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小溪，你不会做了什么傻事了吧？”姑姑认真地审视她，半信半疑。
　　平小溪强作镇定地笑笑，“没有，我们暑假就好上了……也没敢跟家里说，他这人挺好的家境也好，姑姑你就……放心地拿着吧，剩下的钱我明天早上都给奶奶交医药费……”
　　“唉，哪家的小伙子这么好心，这么大的恩情……小溪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等你奶奶好了就赶紧带回家来让我们看看，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平小溪心中漫起悲伤，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扭过头去，“姑姑，我去一趟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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