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三言

　　碗碟被摔在地上，碎成几块大的碎片，碎片再落地，砸成更细小的部分。

　　视觉上并不具有冲击力。真正具有冲击力的是绵延不绝的声音，就像一场战争开始的号角，激发着深层次的怒火和毁灭一切的警告。

　　女人字句像子弹一样弹射，微带颤音，十足攻击性。“成河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他妈的畏畏缩缩一事无成像个废物一样，我他妈把这里所有东西都砸了！砸了！”

　　最后几个字高亢尖细。成河受不了地皱起眉。

　　他冷漠地看向木紫。木紫好看的眉眼此时愤怒地揉皱在一起，成河吃惊地发现，情绪居然能把一个人的相貌破坏成这个样子。

　　“几个亿的窟窿，我问你怎么补？我就问你怎么补！你他妈当时投资的时候脑子被开瓢了，灌进去的全他妈是屎啊？你那个傻的表弟我看都不至于拿全部家当赌一把，你傻的是不是家族遗传的你——”

　　成河忽然抓住木紫细瘦的肩膀，木紫疼得啧了一声。

　　成河眼睛瞪大，声音又轻又低，字字见血：“木紫你给我听好了，不是你的畜生堂哥老子怎么会拿钱往下砸？你要跟我算账我也跟你算清楚，你那个穷酸的家，钱呢没有，野心还大。怎么，三亚的别墅住着不舒服，要一套二环的跃层？你姐姐的婚事要我这个妹夫给你操办？现在公司大了你也牛起来了啊木紫，你他妈不要忘了五年前你怎么费尽心思跟在我屁股后头的！”

　　成河说完就转身要走，木紫狠狠地抓住他的小臂，冷冷地笑：“成河你这个懦夫别走，每一次吵到一半就走，怎么，你不是就怕我说你懦夫吗？我追你？哈哈哈，我追你又怎么了，你这个懦夫不是就要靠着女人追吗？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德性？比女人还没安全感，仗着一张皮相和家世，永远想站在上风口，怎么，我说错了？”

　　“你那时候不就是想靠着我的家世在s城立足吗？”

　　“哇——”楼上传来婴儿的哭声，成河脸色一变，就想上楼，却看木紫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顾着冷笑。

　　“对，你说的对，我拜金，我野心也大目的不纯。那你怎么答应了呢？干嘛要跟着我这个烂摊子纠缠不休呢？是不是，就因为我纠缠你你才有安全感？你比我优越你才觉得自己不会被抛弃？被我甜言蜜语地哄着你才能从失去席云的负罪感里走出来——”

　　啪。

　　成河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他说：“你给我闭嘴。”

　　木紫捂住脸，嘴角挑着一个嘲讽的角度。对着成河的背影喊：“你就是个废物！成河，你就是个懦夫，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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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河踏进公司，前台的女招待就打招呼：“成总好。”

　　成河自然不会错漏她脸上的诧异和同情。

　　上电梯，在4层停下，几个员工想进来又不想进来的样子。

　　成河微微一笑：“上来吧。”

　　一个男人解释：“哦，我们是想下楼。”

　　这拙劣的借口当然没人相信。成河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冷漠地按下关门键，关门的时候清晰地听见门外传来夸张的松气声。

　　电梯直通顶楼。成河走出电梯就左拐，找到会议厅，敲了敲门。

　　十几个股东都等在那里。有老有少，少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生，虽然穿着打着领结的、考究的制服，然而头发却染成夸张的奶奶灰，左耳戴着一串闪亮的耳环。

　　真是杀马特。成河在心里吐槽。

　　“成总来了，咱们鼓个掌呀。”但却是这个男生带头挑事，他满不在乎地拍起手来，一副还没从叛逆期睡醒的欠扁样。

　　成河平静地看他一眼，嘴上也不客气：“你是谁家的儿子？我倒是没见过哪位少东家这么年轻有为的。”

　　那男生作势要发火，转了转眼珠子又舒舒服服靠椅子上，笑道：“成总贵人多忘事，我不介意让你清醒一下。我爸章丰迟，我是章浩杰，接下来的最大股东。怎么，成总这两天没翻翻资料，看看是谁接你的班？”

　　章浩杰的嚣张并没有唤来多少回应。倒有几位轻轻咳嗽一声，交换不赞同的眼神。成河在位子虽然成绩不显，但对老家伙们还是颇显尊重，这番没头脑的一败涂地，让人也不免寄予几分同情。章浩杰大获全胜，得意洋洋，这吃相未免有些难看。

　　成河并未多说，他坐上首位，吩咐身边的女高管：“燕青，把去年利润情况交代一下。”

　　燕青应声，打开ppt，简单介绍：“……新产品的反响不错，s城能和我公司相抗争的几家也在新产品的打压下表现萎靡。去年占据市场百分之三十，同比增长百分之十……对n市的拓展也取得了不错进展，n市超一半的超市都有我们产品，知名度也正在稳步上涨……”

　　燕青介绍完，看成河：“成总。”

　　成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座的股东纷纷与邻座对话，投射来的眼神大多带了些惊奇。这位靠着自家母亲势力上位的成总，一直以来留在股东心里的印象都是“表现平平”，倒没有想到不声不响做出了这番业绩。

　　成河等待片刻，开口：“之前拿给各位的财务报表比较简略，这回给大家看的是详细版的，有些数据可能各位是第一次听说。我知道大家对我有许多误解，但是商业上的事，还是要拿业绩来说话。这次过年，给大家大手笔分分红，也算是我这个成总离任前的礼物了。”

　　沉默片刻，有个股东开口了：“成总，你在任的业绩表现的确让我们比较惊喜。这公司毕竟你也比较了解，之后还有没有意愿留下来给点指导意见？”

　　成河微微一笑，说：“我这人，不喜欢给意见别人不听的感觉。要么自己干，要么就走得爽爽快快，不拖泥带水。”

　　他放完狠话，心里微微叹息。自己这傲气，磨了五年也没磨下来。

　　又有人在鼓掌，一看，正是章浩杰。他笑着说：“成总这脾气我喜欢。你放心，你走了以后，公司的事情你也就省省心，咱也不会再给你搞事情。行吧？”

　　成河冷笑：“那就多谢浩杰了。”

　　这称呼隐约带了些以大压小的鄙夷，章浩杰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应该的。”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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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开完了，午饭的点也差不多过了。

　　成河看一眼手机，才发现木紫给自己打了十几通电话。最后是一条短信：你公司楼下茶座，包间3。

　　成河心里一阵厌烦，想忽略这条消息，但他知道，这回要讲的是自己不可缺席的事情。

　　他在办公室整理一会儿东西，磨蹭不下去了，才走下楼。

　　过了午饭点，茶座里人也挺少。成河熟门熟路地进了3号包间，就看见木紫指尖夹着一根女士香烟。

　　木紫化着淡妆，衣着精致，几分成熟的少妇韵味也让她增色不少。她对着成河微皱的眉头玩味一笑：“不喜欢女人抽烟，是吧？”

　　成河不想和她扯闲话，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事，说吧。”

　　木紫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面对成河推过去，“看看吧，行就签个字。”

　　成河匆匆掠过前面无关紧要的财产分配，直接看向抚养权，脱口而出：“颜颜必须给我！”

　　“母亲有工作能力，父亲刚刚被辞职，还在哺乳期，父亲不可能拿到抚养权的，你不会不清楚吧？”木紫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吐了个优雅的烟圈。

　　成河沉默一会儿，在木紫震惊的眼神下撕掉整份离婚协议，站起来说：“等下你把电子版发给我，我们叫律师来沟通。”

　　他刻意让自己厌恶的眼神在木紫脸上停留两秒，才拿起包就走了出去。

　　木紫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伸手擦掉脸上的眼泪。低声咒骂：“他娘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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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琛接到电话，说了几句，就起身要走：“我兄弟喝酒喝凶了，我先去接他。”

　　他对面的女子理解地点点头：“行，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应琛稍稍停步，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好像容易让人误解，红着脸解释：“我兄弟是真的挺难过的——这次相亲很愉快，我以后还会约你的，这真的是一次突发事件，不是那种安排好的——你知道的。”

　　女子笑起来，弯出好看的眉眼，“我知道啦，你就快去吧，你兄弟需要你。”

　　应琛忙不迭地点头，后退着出去，还小小绊了一下——走出餐厅，他就打了辆车。

　　应琛跑到成河家，狠命按门铃。按了半天，成河才出来开门。

　　他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端着高脚杯，杯里红液一晃一晃。成河笑着扶着门，大着舌头：“应琛，我兄弟……你来了……我兄弟，真是我兄弟。”

　　应琛一边脱鞋，一边把成河的杯子拿过来，怕洒了，嘴里连声道：“我说你到底喝了多少杯？醉成这样？我记得你酒量好得很啊，我做销售都比不上你。”

　　他把成河扶进屋，就看见茶几上七八瓶开了的红酒，还有两瓶威士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成河你疯了吧？这么多酒你要进医院是不是！”

　　应琛把成河放在沙发上，看成河挣扎着想拿酒杯，眼疾手快地收走桌上的瓶瓶罐罐。

　　成河颓然一靠，不清不楚地叫喊：“你给我酒，你给我酒……”

　　“都孩子爹了还这么不省心……”应琛说了一句，意识到不对，往楼上走，进了房间，果然看到婴儿用品都被拿走了。原先留给颜颜的粉色小世界，只剩下粉色碎花墙纸，房间显得空空荡荡的。

　　应琛心头一紧，两三步下楼，就看见成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走过去，小声问：“木紫今天把孩子带走了？”

　　成河还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应琛深深叹了口气。拿了一床被子下来，把成河严严实实包成个粽子，开窗通了会儿风，冷得跳脚，过了会儿才关上窗，开了热空调。

　　应琛边收拾屋子，边说：“成河，不是哥们儿说你。你自己说，你的条件哪里有不好的？长得又帅，家里也有钱，从小被女生追到大的，连半个班男生都在暗恋的班花也去倒追你了，你怎么把自己混成这样子了呢？”

　　应琛停下来，叹了口气，说：“你这回是欠了几个亿是吧？哥们儿是真的帮不了你这么多。本来我想把结婚聘礼都给你搭上的，结果昨天回去点点钱，发现才三十万——这真是，杯水车薪。你们这些富二代啊，玩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捅的篓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得上的。”

　　成河低低笑起来。

　　应琛奇道：“你笑什么？”

　　成河说：“不用你出钱。”

　　他吃力地掀开被子，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才站起来。他慢慢走到电视前，打开电视柜，拿出一张存折，在应琛面前晃了晃。

　　应琛受不了地把他手按下来：“好好好，我知道你妈厉害，你朋友强，解决了？事情解决了就行了，别跟哥们儿这工薪阶级炫耀你那几亿的存折啊！”

　　成河摇摇头，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语速挺慢，一字一顿很认真：“应琛，这个家，只有两种开锁方法，指纹和密码，你知道的吧？”

　　应琛说：“我可不知道你密码。”

　　成河说：“只有三个人进得去，木紫和我，还有我妈。今天早上，我在电视柜发现这个存折。我欠的三亿七千万，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

　　应琛一琢磨，也觉得不对劲：“木紫给的？不对呀，她要有这钱，还干嘛跟你离婚啊？她也不像是那种离了婚，还帮前夫一把的那种女人。最重要的是，她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成河点点头，说：“我妈也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我被公司开的事儿，而且我早上跟她打了电话，她现在人在西班牙，打的国际长途，号码没问题。”

　　应琛在原地转了两圈，被逗笑了：“你是说，今天一大早起来，发现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偷往你电视柜里塞了张三亿七千万的存折？成河别逗了，哪个小偷这么好心，怎么也不上我家来？啧啧，光救济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了，都不救济下我这工薪阶级，今年的年终奖又他妈抠抠索索一点点。”

　　成河看着这张存折，脑中浮现出另一个猜测。他却没说话。

　　应琛说：“行啊，那你也别纠结了。这个数目这么准，就是个天使来救你的，咱拿了这个钱，继续当咱的成总行不？那些二十多岁的长腿辣妹还是会巴巴着找你这高富帅，现在也就二十七，还是钻石王老五。嗨我说，还真没有钱搞不定的事儿！”

　　成河眼神复杂地看着存折，忽然把存折往柜子里一塞，就朝酒柜走过去：“所以，我们还是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成河你这酒鬼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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