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曼曼，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和舅妈的结婚纪念日。”

　　“Bingo！”隔着手机，都能听见舅舅王可清的响指声，“我估摸着，这会儿你的礼服应该快递到了吧。”

　　“礼服？难道不是去家里吃个饭就行了？”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
　　“那个超市盗窃案不是让媒体给闹大了嘛，为了表现你舅妈对我既往不咎，伉俪情深；也为了挽回集团形象，展示创达高层有容乃大的企业风范，你舅妈决定这回一定要大操大办，什么商界名流，娱乐圈明星，甚至文艺界人士也会收到邀请，莅临参加……”

　　许曼揉了揉额角，觉得舅舅弃文从商实在太可惜了，当初若是做主持人或者演说家，说不定早就扬名立万了。

　　咨询室外传来了叩门声，许曼对舅舅说了声“等一等”，就听见“砰”地一声，孙柔抱着一个扎着金色缎带的大纸盒排闼直入：
　　“许医生，你的快递。”

　　“谢谢你，孙柔，就放在沙发上吧。”

　　“许医生，你是不是要去参加宴会啊？”

　　“是啊，我舅舅的结婚纪念日。”许曼联想到舅舅口中的豪华阵容，不由得额角冒汗，“你想去吗？”

　　“想，谢谢许医生！”孙柔秒答，两眼放光，像小鸟似地飞了出去。

　　“收到礼服了？”舅舅王可清问道。

　　“嗯。”

　　许曼注视着那华美的盒子，有些压力山大，认识舅舅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服饰品味向来没什么信心。

　　“怎么样，好看吧？”

　　“正在欣赏。”

　　包装盒里面有三个盒子，分别装了衣服和鞋，最小的盒子里则是项链耳环和脚链。当一袭吊带长裙展露在眼前时，许曼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

　　“舅舅，现在可是寒冬腊月，距离盛夏还早着呢！”

　　“瞧你说的，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fashion。在这美女众多的时代，谁是小家碧玉，谁是庸脂俗粉，谁是大家闺秀，拼的就是穿衣打扮，谈吐气质。你看人家明星走红毯，零下几度也是笑容满面地穿着短袖短裙，露着长腿和恨天高，人家那是不怕冷吗？不，那叫敬业。所以说，给我拿出点老王家的精气神，光彩照人闪耀登场一回！”

　　“想想看，‘创达集团副董的外甥女艳压群芳’岂不是个很棒的标题？！再说，这裙子真的不错，我给颖颖也给买了一条呢。对了，事先透露一下，这回还请了不少商界的青年才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守着个心理咨询所，过着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工作的日子，搞得像个苦行僧似的，让我这做舅舅的无法交待！”

　　和曾经做过金牌销售的舅舅比口才，那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许曼再次败北，不得不点头称是。

　　次日下班后，许曼和孙柔一起坐出租车到达隶属创达集团旗下的紫罗兰会所。

　　华灯初上，会所里灯火明亮，觥筹交错，舅舅舅妈身着华服站在会所的中心，与前来敬酒的人言笑晏晏。

　　许曼本想带着孙柔躲到餐区找点热乎的大快朵颐一顿，奈何眼尖的舅舅立马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许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洛杉矶白天温度差不多19摄氏度，还是在那里留学的颖颖更合适。”

　　“哎，虽说颖颖是比你漂亮，不过——”一提及女儿，王可清明显没顾及许曼的话中之意，瞬间乐成自卖自夸的老王，“你知不知道，你刚进门，已经有不少人向你行注目礼了，特别那些未婚的男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目烁烁如贼。嗯，就是这件外套有点小问题，你从哪里找出来的，和这条裙子有点儿不搭配……”

　　“舅舅，我已经快挂清水鼻涕了，不加件外套非得感冒，明天的工作早就安排好了，岂能失约于人？”

　　“呦，这位美女就是上次见过的孙柔小姐吧。”眼见外甥女又要絮叨自己的工作，舅舅王可清听而不闻，转向她的助理，“几日不见，越来越漂亮啦！”

　　“谢谢王董。”虽然赞美她的不是绝世帅哥，可人家毕竟是创达集团的副董，孙柔禁不住王可清特有的嬉皮笑脸的帅痞样，一颗心飘飘然甚嚣尘上，直到一个贵气十足，不言自威的中年女人出现：
　　“曼曼，你来啦。”

　　“舅舅、舅妈，祝两位结婚纪念日快乐！”

　　“乖。”说罢，林佳冉睨了孙柔一眼，“快不快乐的姑且不提，别再给我到处惹事生非就不错了。王可清，爸在等着我们呢。”

　　舅妈的声线不高，但气场过于强大，吓得孙柔花容失色，尴尬地缩到了许曼身后。

　　在舅舅被舅妈提溜走之前，他压低嗓门对许曼说道：
　　“对了，我都快忘了，吴小琼刚回来，也在宴会上，你可以找她问问老房子出租的情况。”

　　顾家深的面容在心头闪过，他深邃的目光里珍藏着对失踪多日的作家A先生的思念，而她，不过是个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难以自制地酸溜溜想着，许曼很快便从不远处找到了正和创达几个部门经理聊的正欢的吴小琼。

　　“哎呀，曼曼，你简直像仙女一样！”吴小琼两眼放光地尖叫道，“这牌子的礼服我做梦也买不起啊，一定是王董的大手笔吧，他对你真是疼爱得不得了呢！”

　　有时候，许曼觉得吴小琼之所以能成为舅舅的助理，基本取决于他们对服装审美的雷同和爱夸张的习惯的一致性。看来，找下属往往和找人结婚一样，不是一家人就进不了一家门呢。

　　许曼笑了笑，避开部门经理们聚焦的目光，拉着吴小琼到了一边：
　　“小琼姐，有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马开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这样……我们家的老房子，你有出租过吗？”

　　吴小琼歪着头想了想：
　　“没有啊，虽然王董让我照管复兴弄的老房子，可我除了每个月让人过去看看房子有没有漏水啊门窗关没关好啊，压根儿没租出去过，那里虽说地段不错，不愁租不出去，但万一遇到糟心的租客，说不定自说自话地改了房子的结构，弄个群租什么的，嗨，一塌糊涂，说不上嘴的事儿。我知道，王董才不会为了一点房租，劳心费神得不偿失呢！”

　　复兴街888弄502室从没有出租过。

　　那么，哪来的租客，哪来的A先生，顾家深所说的一切难道都是虚构？欺骗她的目的又为了什么？

　　许曼感觉背脊有些发冷，混混沌沌地回到用餐区，拿着食物夹子在各色甜点美食里逡巡，必须吃点东西填满空虚的心。

　　一抬头却发现手中的空盘子上多了块刀工精巧的鳕鱼，顶着一片黄色的柠檬，好似一只停在港湾的小船。

　　“你尝尝，味道不错。”顾家深的脸徒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剪裁得体的深色呢衣反衬出他暗藏肌肉的身材。

　　每见一次面，似乎于无形中多了千丝万缕难以斩断的关联，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没说一句话，他们的心告诉他们放下手中的盘子，一前一后地往会所外面的小花园走去，地灯散发出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们，隐隐可以听见会所里传来的喧嚣，像远处的海潮一般缥缈若梦。

　　如此地相近，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与青草坪混合的气息，新鲜而神秘的气息。

　　“你怎么也来了？”

　　“朋友邀请过来的，你呢？”

　　“我来参加舅舅和舅妈的结婚纪念日。”

　　“哦，原来如此。”顾家深看了她一眼，“创达集团副董事长王可清是你舅舅。”

　　“你认识他？”

　　“略有耳闻。”

　　想到电视上那则新闻，许曼看了看顾家深，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幻，一时无法捉摸。既然他要找的A先生根本不存在，难道是他书中的人物？排除了顾家深患有精神疾病的可能，唯一可能的就是A先生即是顾家深本人，不然他怎么会拿到《栈蝶》的版权和影视改编的代理权？

　　“对了，问过我舅舅的助理了，我们家的老房子根本没租出去过，所以，没法查到你朋友的个人信息和去向。”

　　片刻后，顾家深发出长长叹息：
　　“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从你这里找到她的踪迹。”

　　事实已摆在眼前，昭然若揭，他却深锁眉宇，一副心事满怀的样子。难道还有隐情深藏于心，未曾对她讲个明白，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呢？

　　“恕我直言，你说A先生租了我们家的房子，你还和她成了朋友，问题是这房子明明没有出租过，在这一点上，我舅舅的助理没有必要骗我，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说的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或许也没几个人相信，我遇见她是在一个夜晚，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读书会。之后每次遇见她，都在晚上，有时候甚至是深更半夜。”

　　“大半夜的，你会遇见她，你不用睡觉吗？”

　　“写作的人都是夜猫子，她又住在我的隔壁，复兴弄这种年代久远的旧楼，谁家有一点风吹草动，惊动邻里实属正常。细细想来，我几乎从未在大白天见过她，因为我晚睡迟起，通常下午才起床，因此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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