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着天蓝色卫衣，右耳缀着一只蓝色蝶翼耳钉，容貌清秀但言语凛冽，有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让人难忘。

　　那就是顾家深在读书会上对A先生最初的印象。

　　正是从第一面开始，他便有了走近她的渴望。

　　说是读书会，其实就是十几个追逐文学梦的青年或站或坐地挤在Rouge奶茶店老板阿迪的出租房里，分享自己的作品和感悟。那天正好是顾家深朗读自己刚出版的小说选段。他刚合上书，阿迪便上前发表了感想：
　　“我想说的是，看了顾家深的新书，我被深深地触动了。”

　　“生命是短暂的，时光在我们的骨血里疯狂流淌，也许当我们的双手还未触及任何想要追寻的东西，就在不断地失去中不断地心碎，直到失去我们自己，失去所有的爱恨情仇。虽然我们都在害怕最后一天的到来，却又无比期待着它的脚步，因为□□只是我们寄生于世的皮囊，唯有思想才可以长存，如果我们努力耕耘后的收获，能如同一阵清风拂过读者的心灵，带来纯粹的快乐和追求美好的思考，哪怕这样的共鸣很小众很小众，但只要能留下这样的作品，这就是对一个作者的人生意义最好的诠释。”

　　香烟缭绕，橘黄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被文字激起的豪情壮志冲淡了现实中的重重困扰，读书会在稀疏却有力的掌声中结束了。

　　会后，两个读书会成员围着顾家深说着自己要重新找份工作和搬家的事宜，其余的三三两两地散去，当阿迪和那两个人捧着茶杯搬着椅子下楼以后，只剩下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子一脸淡然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抽着烟，突然问了他一个极不相干的问题：
　　“有黑巧克力吗？”

　　“这里应该没有，我下楼去买？”

　　“不用了，太麻烦了。”女子将烟蒂摁进烟灰缸。抬起头，一双眼睛宛若寒星，透着幽冷的魅惑，让顾家深的心跳骤然加速。

　　“你、你觉得我的这本小说怎么样？”被这样的眼眸注视着，他的自信不翼而飞，胸骨后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有些结巴地问道。

　　“我是被阿迪叫来凑数的。”短发女子勾起唇角，“依我看，一个人的作品如同作者自己的窝，你觉得好便好，觉得不好会改得更好。”

　　眼见她起身离开，顾家深不由自主地追上去：
　　“我叫顾家深，住在后面这栋楼的501室。”

　　短发女子刹住脚步，蓦然回首，微笑道：
　　“502室。”

　　Rouge奶茶店很小，像饼干上的巧克力豆嵌在复兴街上的红玫瑰餐厅与街心公园之间。过了午休时间，店堂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客人，柜台后面有个男人正在看书。

　　“请问，老板阿迪在吗？”

　　“我就是阿迪。”从一本书的上方，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微微上挑的狭长的双眼灵活而狡黠，“小姐，想喝点什么？”

　　“西瓜奶昔，微糖。”

　　阿迪摆出一张漂亮的扑克脸：
　　“不好意思，现在还没到西瓜上市的季节。”

　　许曼忍不住微微一笑：
　　“听顾家深说，你和A先生就是这么认识的。”

　　阿迪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
　　“你是……”

　　“你好，我叫许曼，是顾家深的朋友。”

　　“哎哟，想不到这个万年大冰山还交上女朋友了。”

　　许曼连忙解释道：
　　“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许小姐，幸会，我也是顾家深的朋友。”

　　“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知无不言。”

　　“就是你正在看的这本小说的作者。”

　　“哦，她啊，你想知道些什么？”

　　想知道些什么？想知道的太多了。她的姓名，身世，信仰，性格，言谈举止，她和顾家深的关系……可是，想问的一个没问，藏在心里的问题竟脱口而出：
　　“她是不是很漂亮？”

　　阿迪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不算多漂亮，但很特别，就算混在人堆里，也挺亮眼的。”

　　嗯，阿迪的说法和顾家深以及自己描绘的人格肖像差不多，从第三个人的口中证实了A先生这个女人的存在，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和A先生是邻居？”

　　“也算不上邻居，我住前面那幢楼。不过她常常来奶茶店，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她和顾家深的关系很好？”

　　“作为局外人，这还真说不好。我觉得吧，既然都是作家，写的都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小说，两个人起码有共同的话题和价值观吧。”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阿迪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眼看向她：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她有什么私人原因离开了；也许她相信，就算音讯全无，该见的人总有一天能再相见。”

　　“谢谢，打扰你了。”

　　“有空再来，家深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许曼刚离开，阿迪一手挑起身后的蓝色门帘，里面有个方方正正放杂物的房间，面积不大，布置得干净简洁，靠窗有个很小的卧榻，一个穿着牛仔服的男人正闭目躺在上面，修长的双腿垂落在地上。

　　“喂，人都走了，你还睡得着啊！”

　　顾家深睁开眼，阿迪那张狐狸面孔近在咫尺。

　　“没睡，只是陷入名为回忆的梦境里。”

　　“这句话好耳熟。”

　　“摘选自你正在看的小说。”

　　“她走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你还在我的榻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阿迪伸出手，“是不是该表示表示了？”

　　“财迷。”顾家深笑道。“老样子，请帮我办张Rouge会员的年卡。”

　　阿迪露出一副“果然上道”的表情，继续八卦：
　　“既然已经有我这个心理大师了，你还要继续去找她吗？”

　　“你知道的，这世上，唯一能治好我的人，就只有她了。”

　　顾家深刚按下门铃，铁门便自动开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心理咨询所。

　　天气真好，朱顶红和风信子争相斗艳，老洋房的红砖墙，绿格窗和铸铁花饰栏杆沐浴在迷人的阳光里，岁月的沧桑消失殆尽，恢复了曾经的气派和活力。

　　走进底楼，前台空空如也，刚在可视电话里见过的孙小姐，一眨眼功夫不知去向。

　　“顾先生，你好。”正疑惑着，孙柔挟带一阵香风跑了出来。

　　“你好！”顾家深抬了抬手，示意她的嘴角还黏着化装棉的碎屑。

　　“许医生……她……在楼上。”孙柔用手拼命擦着嘴角，尖尖的小脸涨得通红。

　　二楼转角处，迎面走下来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这个似乎习惯了笑面迎人的人，看谁都是一副任尔风吹雨打，我自明月清风的表情。

　　顾家深认得他。王可清，许曼的舅舅，那个在超市里拿了红酒没给钱的地产商人，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具备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

　　王可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向楼下走去。

　　“王董，许医生吩咐我给您备了茶点，坐下歇会儿吧？”

　　“你和曼曼说说，让她给帅哥打点折。”

　　“啊？”王可清撂下的这句话，让孙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比起钱，脱单更重要！”

　　许曼没有理由拒绝任何一个前来咨询的来访者，更何况——

　　助理孙柔对顾家深毫无抵抗力，不用预约，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

　　只要被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似乎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错，阿迪也见过A先生，但老房子从来没有出租过，也没有被撬锁闯入的痕迹，也就是说，虽然可以肯定A先生是存在的，但A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仍然是个疑问？

　　顾家深今天的话题依然是关于A先生的故事。

　　而她必须是那个聆听者，她要跟着他的心路历程，一层层抽丝剥茧，找出他内心的症结。

　　502室的A先生似乎是个全职作家，除了会写作，还会烧各种菜肴。夜深人静的时候，吊着一只灯泡的公用厨房里，一排清锅冷灶之间，唯独她的小蒸锅在煤气灶上冒着热气，飘出种种诱人的香气。

　　她一点也不吝啬，乐于和夸赞她厨艺的他一同分享那些糖醋排骨，梅菜扣肉，水煮鱼片们……她的美食让他胃口大开，她让他灵感爆棚，生命仿佛增添了颜色，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提到那段码字码到手酸，却乐此不疲的日子，顾家深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A先生还喜欢养花种草。虽然那些盆栽最后不是渴死就是涝死的下场，不负她给自己取的“辣手摧花”的名号，但依然阻挡不了她不断地从花鸟市场买来绿植的热情。
　　对了，后来，她还抱回来一只野猫。

　　“猫，就是你现在养的那只？”许曼问。

　　“是的，她突然不见了，万一……”顾家深顿了顿，“万一有朝一日，她能回来的话，她会发现这只猫还在，我也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