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这是顾家深第一次送她回家。

　　许曼如坠梦境，心烦意乱，根本做不了司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竟有一个女子冒充她的姓名和身份，不留痕迹地闯入她家的老房子，和她暗恋的咨客谱写了一段迷离的恋曲。

　　真正的生活又不是任人编排的剧情。

　　A先生的所作所为简直匪夷所思。

　　不知不觉间，咨询所到了。出租车刚停下，路边等车的人立刻坐了上去。

　　“谢谢。”昏黄的街灯下，许曼抬眸望向男人，鼓足勇气，说出一句话，“节日里外出的人多，再叫出租可能要等，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顾家深犹豫了一下：
　　“不方便吧？”

　　“不会，家政阿姨马姐应该早就睡了，楼上有客房，没人住。”

　　“谢谢你，许医生。”

　　“叫我许曼就可以了。”

　　这栋老洋房每个房间的布局都差不多，这间位于二楼的客房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多了个小小的壁炉。

　　马姐在咨询所工作差不多两年了，之所以能在这里做下去，完全得益于与雇主许曼一样的洁癖和完美主义的性格。虽然客房大半时间都空着，但纤尘不染，井井有条，深色的胡桃木家具在灯光下犹如新的一样。

　　许曼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将空调遥控器递给顾家深：
　　“老房子比较阴冷，你可以开空调。我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有什么不便可以去找我。”

　　“嗯，谢谢。”

　　看着顾家深一本正经地道谢的模样，许曼快步走了出去。她的脸红了，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在夺人之爱的途中，幸好夜深人静，楼道里光线昏暗，没人能看得清。

　　许曼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忽然想起楼下马姐为她留的壁灯尚未关闭，便走下楼去，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孟筝的来电。

　　“曼曼，开门，我就在你家门口。”

　　许曼按下开门键，不禁担心起于阿姨的病情。

　　夜寒风大，孟筝却只穿了件衬衫，裹着羊毛披风就过来了，许曼担心她冻出病来，拽着她冰凉的手回到自己的卧室，将她塞进棉被，打开空调，不一会儿，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

　　“出什么事了，把阿姨一个人丢在家里，行不行啊？”

　　“看护小李不回去过年，有她看着，我妈没事。”孟筝缩在被子里，如同胎儿蜷缩在母体，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怎么不去找我，一个人过年，也不怕孤单？”

　　许曼笑了笑：
　　“没有啊，从大年三十到现在都很热闹，今晚还和一个朋友吃了饭。”

　　孟筝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陈思简？”

　　“乔峰？”

　　许曼摇了摇头，转移话题：
　　“大晚上的来找我就是为了八卦吗？”

　　孟筝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扑倒在许曼的怀里：
　　“我和我爸要对簿公堂了。”

　　许曼一震，忽然想起孟衡之来找自己时说过的话，因为于娜娜的精神状况，他的诉求在她这儿就无疾而终了。

　　“你爸找过你了？”

　　“嗯，不晓得从哪儿翻出来的陈年旧账，以为自己吃了亏了。他来找我妈的，可我妈不肯见他。他怎么这样，越来越面目可憎，我妈为他成了这样，他想的却是钱！除了钱，他的心里还有什么？！我真气死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就跑出来了。”

　　孟筝用手搓了搓鼻子，大冬天的穿着单薄从家里冲出来，寒意如同醇厚的酒，受下去的那股寒劲儿此刻才涌了上来，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许曼，“曼曼，我想喝杯热可可。”

　　许曼经常失眠，不能多喝咖啡，孟筝知道热可可是她提神醒脑的常备饮料。

　　每回孟筝闹失恋分手或者为了父母冷战吵嘴之类的烦恼，无处可诉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跑到她家来，先是扑到妈妈王可迩怀里求安慰求顺毛，然后再趾高气扬，毫无廉耻之心地让自己为她端茶倒水，伺候左右，儿时的许曼也心里不平过，恨不得将这个臭孟筝永远地拒之门外，现在竟透着些许怀恋，很想回到从前，回到爸妈都在身边的时候，哪怕孟筝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许家二小姐。

　　时间太无情，太玄妙，就连不愉快的回忆都变得如此挂心。

　　“稍等，我去给你泡。”

　　许曼刚离开卧室，却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往楼梯口看去，只见顾家深正往楼下走去，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后面，看着顾家深打开底楼的玻璃门，走进了花园。

　　寒风萧瑟，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硕长的身影站在门灯下，不知为什么，一股孤寂涌入了许曼的心怀。

　　“喵。”橘猫A先生不知何时悄悄溜到男人的脚边。

　　顾家深回过身，嘴里叼着烟，望了一眼蹲在脚后跟的橘猫，便把目光移向了她：
　　“还没睡？”

　　“忘了关底楼的灯。”

　　“一会儿我来关。”

　　他注视着她，或者说在注视着她的耳钉，她的心里一阵酸涩，也为自己戴着A先生的耳钉感到不安和惭愧。

　　“是不是睡不着？毕竟这里不是你家。”

　　顾家深摇了摇头：
　　“习惯了昼伏夜出，一般这个时候我都在赶稿，这么早睡觉倒有些不习惯了。”

　　“咦，这是谁呀……”

　　从背后传来一个问句，许曼扭头发现孟筝披着披风站在身后，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她和顾家深之间的曲折。

　　顾家深似乎更明白她的心思，对许曼简短地说道：
　　“我先上楼了。”

　　说罢，径直往楼上走去。

　　一双冰凉的手牢牢攥住她的手指，孟筝两眼发光地问道：
　　“曼曼，这个帅哥是谁啊，你居然把他带到你家里来啦！”

　　许曼笑了笑：
　　“一个最近认识的朋友而已。”

　　“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家有什么人啊？”

　　“我们还没那么熟。”

　　“不熟？连家族史都没打听清楚，就敢往家领啊！”

　　“今晚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我敢肯定——你喜欢他。”

　　“不，不是。”许曼摇了摇头，不是喜欢，不是喜欢那么简单，而是可望不可即，她永远也挤不进他与A先生的记忆城堡里。

　　“既然你不喜欢他，能不能把他介绍给我？”许曼注视着孟筝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大学时自己曾朦朦胧胧地对一个学长有好感，当时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孟筝，没过几天却发现孟筝和那个学长热乎起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甚至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了。

　　许曼隐隐有些心痛，不想理睬她这个叛徒。谁知，没过多久，孟筝主动告诉自己已经与学长分手了，并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许曼，怕她傻呼呼地轻信别人，因此才亲自出马，考验这个男人的道德底线。

　　“别理他，表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其实是个徒有其表、肤浅、蠢笨又花心的男人。”孟筝鄙夷地说道，“自以为脚踏了两条船，自以为一肚子花花肠子没人知晓，瞧他那美滋滋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就跟他挑明了‘歇菜吧，我们到此为止。还有，你的心思我现在就去告诉另一条船了，也算是给你的分手礼物’，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真解气！”

　　于是，两个闺蜜又和好如初。

　　“还要不要喝热可可了？”许曼岔开了话题。

　　“长夜漫漫，这里有帅哥出没，还喝什么热可可啊，早点睡个美容觉还差不多！”

　　孟筝甩开许曼，像个孩子似的一蹦三跳地上楼，还不忘折回身子，做了个鬼脸：
　　“他住哪间房啊？”

　　许曼不得不回答道：
　　“靠近咨询室的客房。”

　　闹钟响了三遍，许曼才勉强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凌乱的发丝滑落到腮边，头皮一寸寸地有些刺痛，一时间想不起来昨晚做了什么才会经受如此遭遇。

　　下一秒，许曼慌忙看了看枕边，除了皱巴巴的床单，空无一人。

　　这下，她彻底清醒了。

　　匆匆忙忙洗漱完毕，镜子里，她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似乎再不冲出卧室，就会发生有生以来最让她担心的事情。

　　事实上，她多虑了。

　　马姐正在二楼擦窗户，一见她便笑意盈盈：
　　“曼曼，起来啦。”

　　“嗯，孟筝呢？”

　　“孟小姐在厨房呢。”

　　孟筝出现在厨房，比她能做出满汉全席更为稀奇，许曼正要问下去，却见马姐笑道：

　　“正和一个帅哥一起做早餐呢，那小帅哥厨艺不错啊，有他在，今天我都不用进厨房干活了！”
　　许曼急忙推开厨房的门，里面传来孟筝银铃般的笑声，那个昨夜因为要和父亲对簿公堂而沮丧万分的女人已不翼而飞：
　　“哇，没想到你这么帅，做饭还这么好！”

　　“这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低低的男声，“孟小姐，请让一让，我拿鸡蛋。”

　　油烟机自顾自转着，煤气灶上一个蒸锅冒着热气，一个煎锅冒着油烟，顾家深穿着围裙，站在炉灶边，一见到她，眼里便闪出了笑意：

　　“不知道你喜欢西餐还是中餐，就都准备了。”

　　“谢谢。”

　　许曼的心仿佛融化了，内心的防线在那一刻丢盔弃甲，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抗拒这个男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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