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不会相信
出乎许曼的意料,大年初三的早上,负责家务活的马姐打来电话,说自己从老家回来了。于是,许曼终于能从舅舅舅妈家脱身,回到思念路158号。
多了个人就是不同,小洋楼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平常清锅冷灶的厨房,老远地就能听见马姐的声音:
“哎呀,曼曼,牛奶都过了保质期了,A先生都不能喝了,怎么还不扔掉啊?”
“是吗,留着做面膜吧。”
“面包怎么能放冰箱呢,这都几天了,快硬成石头了!”
“那你快别吃啦。”
“没事,还没崩了牙。”马姐不服输地又啃了一口硬邦邦的面包,“哎哟,这是王先生带来的吧,啧啧,这么精贵的海鲜怎能不放进冷冻箱里呢!”
“额,那还能食用吗?”
和妈妈王可迩一样,许曼的厨艺仅限于烤吐司配煎香肠和炸鸡蛋,其他的就没法说了。为此,舅舅不顾她的反对,给她配了个兼职管家,定期给她的冰箱里塞满蔬菜水果,还有少量半成品的菜肴,只要用微波炉转一下或者下锅煮一煮便能食用。虽然早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许曼一点儿不讲究,吃穿不挑,常常因为工作,随便对付着一天就过去了。
许曼捧着热可可,心不在焉地听着马姐的絮叨,不由得想起了于阿姨,怕她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打理老洋房忙不过来,马姐还是她张罗找到的住家保姆。
“曼曼,平时见惯你不打扮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化妆呢,没想到化了妆戴起耳环来还挺漂亮的。”马姐关上冰箱,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真好看,这条蓝色的呢裙你总算肯穿了,去年王先生买给你的时候,你还嫌颜色太亮,式样太炫了呢!”
“是嘛?”
“要我说,小姑娘不打扮谁打扮,像我这样的老太婆再怎么作怪还是个老太婆,别说你这样漂亮的了,长得不如你的女孩,谁不把自己捯饬得跟朵花儿似的?”说到这儿,马姐突然勾起嘴角,露出谜之微笑,“不会是有对象了吧?”
“没有。”
老辈儿的人眼光毒辣,言糙意犀,许曼因为极度心虚而干脆地否认了,离开厨房,回到咨询室。她最怕假期了,闲着无事,又不想看电视,百无聊赖虚度时光。
但马姐的话,触动了许曼的心思,忍不住打开书桌,拿出了化妆镜。
镜子里的女人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气色好得不像话,右耳缀着的蓝色蝶翼耳钉,将她的脸映衬得更为艳丽。
这是A先生的耳钉。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一点儿也不想还给顾家深。
初三之后,雨下个不停。老洋房虽然经过几次装修,也禁不住这晦涩黯淡的天气,阳台上绿植的盆里似乎也散发出一股湿漉漉的霉味儿。
许曼接到顾家深的微信时,正坐在咨询室里研究病历,一旁拖地的马姐摇了摇头,这个明明可以靠颜值,却非要靠能力吃饭的年轻漂亮的雇主,如此地爱岗敬业,让她油然而生的敬佩之心到了无语复加的地步。
【能不能来复兴街帮个忙?】
【帮什么忙?】
【别忘了穿好雨靴和雨衣。】
【好的。】
知道不该靠得太近,避免越陷越深,心却不由自主地为即将的会面雀跃起来。
到达复兴街888弄时,许曼一下子想起了从前,不止是妈妈,爸爸,连舅舅也曾背着她趟过这条因雨水汇集临时出现的小沟。
复兴弄地势较低,排水系统又差,每逢下大雨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洪涝事件。但顾家深家住五楼,应该无碍,需要她帮什么忙呢?
【我到了,你在哪?】
【稍等。】
不一会儿,男人穿着雨衣,踩着雨靴从弄堂深处趟着水向自己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大过年的,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朋友可以帮我。”
“没关系。你家应该没漏雨吧。”
“是阿迪的奶茶铺。”
“他回来了?”
“不,还在外地呢。他看了天气预报,知道这里天天下雨,有些担心,叫我看一看,我忙着赶稿,直到今天出了门才发现,好吧,快成威尼斯了。”
“哦。”
许曼应了一声,记得严紫说过A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新作了,这是又开始筹备新稿子了?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没走两步,就看见一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拉着我,免得被水下的不明物体给绊着。”
“嗯。”许曼应了一声,牵住了他的手。
顾家深的手心是坦荡荡的温热,而她的手心却渗出了薄汗。
既惴惴不安又心安理得。
沿路有不少底楼的居民开着门,正在清扫屋里少量的雨水,那些垫高了门槛,准备了应对之策的人家便幸运多了。阿迪的租屋因为无人照看,当顾家深打开门时,发现整个奶茶铺不幸地浸在了水里。
记忆有时候是很奇妙的东西,许曼的脑海中开始闪现关于雨季的一幕,问道:
“他家里有沙包之类的东西吗?”
“应该有,我记得在厨房里,等等,我去搬过来。”
顾家深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从厨房里搬出三个自制沙包,将它们叠在门口,阻止更多的雨水漫入,又拿来两个盆,一个递给许曼,一个留给自己,将囤积的雨水舀到屋外。
这个是重复机械单调的机械活,许曼却觉得自己比躲在咨询室冷冷清清地看病历浑身更有力气,她自顾自舀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人已停止动作,正眸光烁烁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怎么了?”
“你戴的耳钉……”
许曼彻底慌了神,那是A先生的耳钉,现在居然出现在她的耳朵上,短暂的惊慌之后,她回过神来,冷静地答道:
“哦,这是我舅舅送我的礼物。”
“哦……”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眼熟罢了。”
“是不是A先生戴过这样的耳钉?”
“嗯,是的。”
“耳钉的式样很多,只要造型相似的基本上看上去差不多,你觉得眼熟也不奇怪。”许曼口干舌燥,语速极快地说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其实,这些天,她不光看病历,也在网上搜索了A先生的资料,正如编辑严紫所说,作家A先生是个很低调的人,关于他的资料寥寥无几,作品倒是不少,一向不怎么看小说的她津津有味地啃了好几本,越看越发证实了顾家深的话:《栈蝶》这部小说是两个人合写的。
比起顾家深之前擅长的那种大背景大格局的文风,这部小说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悬念迭起环环相扣的布局,或萧疏或华丽的文风,兼备女性细腻温情的笔触与男性作家理性睿智的构思,描绘出了吊诡难测的人心和光怪陆离的世界,主人公被局限在原地打转的痛苦和挣扎未果的无奈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
A先生如同烟雾般弥散在她的眼前,孤独而复杂,极富魅力又难以捉摸,似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驻进她的心里,因此才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顾家深吗?
待到将雨水舀了出去,顾家深重新拖了地,虽然难掩潮湿和霉味,至少比刚才的水帘洞好多了。环视一周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大钞压在饭桌上:
“为了回家,竟然连电视机都卖了!”
“奶茶店生意不好吗?”
“那倒不是,只是他赚的钱任由他支配的话,一个月起码有大部分时间都将处于濒临灭绝的状态。”
许曼不由得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精明能干的阿迪与花钱如流水的阿迪,似乎很难划上等号。
雨终于停了,天近黄昏。
“谢谢你帮了大忙,我请你吃饭。”
“好。”
不论刮风下雨,复兴街周围的小吃店依然是热火朝天地经营着。
“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
于是,鱼香肉丝、排骨年糕、咕咾肉,花菜煲……陆续端上了桌,顾家深的大长腿显然无法在塑料矮凳下舒展开来,只好委曲地搁在一边,他的寸头凑近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
忙活了半天,许曼却没什么胃口,她用筷子戳着年糕,问了个横亘心里许久的问题:
“如果A先生始终不出现,你还会一直等下去吗?”
顾家深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束光:
“我不相信,她不会出现。”
“为什么?”
“就在她不告而别的一个礼拜前,她问我,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会怎么办?那时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故意责怪她怎么忍心抛下我,就连有这个念头都是犯罪。至今我都忘不了她的回答。”
“她怎么说?”
“她说:‘如果她真的不见了,那就一直找下去,等下去,最终会被我找到。’”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不能说出她的真名?这样或许我可以帮你一起寻找。”
顾家深摇了摇头,低头扒饭:
“你不会相信的,不会相信我说出来的这个名字。”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告诉我,我是心理医生,不论她叫什么名字我都能接受。”
“她说,她叫许曼。”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