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九

　　“我又不是阎王爷，上哪儿去给你找一个人的转世？”一个声音飘进来，有几分哑，声线略显单薄。接着门从外打开，坐在轮椅上、双眼用白布遮住的映雪楼主被推进来，后面还跟着个上茶的。

　　“明澜君，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命里带衰？”他手里捧着个暖炉，腿上盖了厚厚毛毯，脸色白得发青，显然是久病之人。

　　映雪楼主挥手示意身后人下去，继续道：“两年前好不容易找到南疆圣子的下落，叫他帮你算出那人转世在了什么位置，可你去时，芦苇村竟然给人屠了。”

　　“这次太玄宗落雁湖秘境即将现世，灵犀壁有可能出现，我便告诉你秀城城主赵文安手上有卷能查人行踪的地图。等在灵犀壁前问到那人转世身份，再用星辰卷轴追查过去，保准你能找到人。但万万没想到星辰卷轴被毁了。”

　　“又或者说，明澜君，你与那人没缘分吧？”说完映雪楼主抿了口茶润嗓。

　　沈耀夜气笑了：“映雪楼不也不力么？连秀城城主遭人取代一事都不知道。若是提前将情况查明，星辰卷轴便有机会保留下来。”

　　映雪楼主冷冷一哼，“星辰卷轴世上仅存有那一件，与之功能相当的还没造出。现在你只能寄希望于灵犀壁，再一座城一座城问过去。”

　　“真的没有了？”沈耀夜不甘。

　　“或许你上墨门去，让他们给你造一个？”映雪楼主道。

　　沈耀夜：“……”

　　“那你可知，真气外泄后化作黑雾缠绕在武器上，是哪门哪派的路数？”沈耀夜话锋一转。

　　“这是假扮赵文安那人的功法。”映雪楼主略略思考一番，道：“你对远古神话可有了解？传说三万年前，昆仑山上有一魔灵，朱目紫唇，身高两丈，持一柄硕大弯月刀。凡遭弯刀所斩之物，皆为黑雾缠绕。”

　　沈耀夜拨弄茶杯，语气随意：“不是说昆仑是龙脉么？怎么又有魔灵？”

　　映雪楼主：“问写这故事的人去。”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魔灵那一脉？”沈耀夜问。

　　“不知道。要我往下查吗？十颗恐狼心脏。”

　　“恐狼只在昆仑山上活动，且数量稀少，要弄到十颗，便需将昆仑山翻个遍，还不如自己去查！”边说他边翻了个白眼。

　　映雪楼主摇头：“明澜君向来对我映雪楼搜集情报的方式存有误解，实地考察只是一种手段，而查这件事，更多的要从假赵文安身上下手。”

　　“恐狼心脏就恐狼心脏，成交。”沈耀夜垮着脸起身，偏头对朝歌道：“小狐狸，走了走了。”

　　“你新收的剑童？”映雪楼主偏头，似是隔着白布条在打量朝歌。

　　“不，我徒弟。”沈耀夜厚颜无耻道。

　　自打映雪楼主进门后就默不作声的朝歌跟在沈耀夜身后离开，等到了太春湖岸，才问：“方才所言的灵犀壁，是可照见前尘与来世的灵犀一壁吗？”

　　“没错。”沈耀夜点头，“今年太玄宗不仅要举办斗仙大会，他们的落雁湖秘境也要现世，灵犀壁就在那里面。”

　　“便祝明澜君心想事成了。”朝歌道。

　　他们没在江陵城做过多停留，翌日就来到太玄宗。

　　太玄宗是七州上最早建成的门派，位于中州天行山上，山门浩浩巍巍，高入云霄，一眼无以揽尽全貌。

　　山门前人声嘈杂，都是收到邀请来参加斗仙大会的人，各自以门派为别，等待检验信物后入太玄宗，中间隔着丈许距离。清颐派早到了，朝歌本以为沈耀夜会带着他去插队，却不想沈耀夜竟乖乖到队伍末端排起队来。

　　不多时后方又来了一群人，身着灰衣，手持木杖，应是雷州天火派的术士；再看前面，是穿明黄服饰的砯漄山剑阁，他二人夹在其间，便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清颐派弟子在太玄宗石楠峰，等到了地方，我估摸着不出三十息时间，就有人来找我，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来问你关于我的事情，你不理便是。哦，但要记得让他们替你拿两身清颐派弟子的衣裳来。”沈耀夜转过身来，低头对朝歌说。

　　朝歌幽幽抬眸：“听上去明澜君不像是事先打过招呼才独自上路的。”

　　“走散了呀。”沈耀夜笑道，“然后迷了路，不然怎么会到秀城去，绕这么一大圈呢？”

　　秀城在西南辰州，清颐派在其东边相接的韶州，而中州在两州以北……朝歌语气平板无波：“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沈耀夜“啧”了声：“信或不信，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朝歌理智地不再接话，却不想前面的人闻言扭头，眼睛瞪了又瞪，跑过来到一半时又止住脚步：“您……真是清颐派明澜君？”

　　单单凭沈耀夜大境界三层的修为，在七州内想不出名都难，且还传出过诸如“沉夜将醒万剑破，回眸忽如桃花开”“闲踏明月白衣仙，仗剑一笑蔑平生”此类句子，更是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当时因一己之私杀尽奉秀门一百五十三口门人，也被说成是得知奉秀门做尽恶事，前去除害。

　　沈耀夜修剑，将清颐派归岫剑法修行到最顶层后，又自创一套出云剑法，前者轻逸灵动，后者适合重剑，气势浑宏，使起来华丽壮观，很是惹眼。不知多少修剑者想要拜入他门下，习那出云剑法。

　　砯漄山剑阁，自也是习剑的，与清颐派并为剑宗之首。也因了这“首”字，两派互相看不过眼多年。但不妨碍弟子间对明澜君的崇拜。

　　自然，在剑阁弟子口中，崇拜中就多了几分酸涩。

　　排在最末，多为门派中不那么受重视的弟子，这人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袍子上有修补过的痕迹，身后背的也只是一把普通铁剑。

　　沈耀夜笑着冲他点头，末了还冲他比了个“嘘声”手势。

　　年轻弟子捂住嘴猛点头，这时同门发现他掉队，喊了一声。沈耀夜冲他扬扬下巴，他才不舍地回去原位。

　　“这小子有奇才，我们分明将声音压低到只有彼此可闻，他竟听得如此清楚。”沈耀夜向朝歌传音。

　　“耳力不凡，明澜君可以考虑挖到自己门下来。”朝歌道。

　　“说起来，现在已经到了太玄宗地界，你是不是该改个称呼？”沈耀夜笑眯眯地。

　　朝歌快速看了他一眼，“是，师父。”

　　“徒儿乖。”说着沈耀夜伸手想揉朝歌脑袋，后者往旁一避，让他摸了个空。

　　沈耀夜甩甩手：“逆徒。”

　　朝歌不再理会他，沈耀夜只得转回身去，却不想在抬头刹那，与后方天火派的领队长老对上视线。

　　他本是想低低调调地进太玄宗，因此选择排队。明澜君这三个字虽然响亮，但真正见过他的不多，大都为各派掌门，以及某些长老。不太巧的是，这位天火派长老正好是其中之一。

　　天火派长老恭恭敬敬走来，冲沈耀夜拱手致礼：“没想到明澜君会来斗仙大会。”

　　“本君带徒弟过来开开眼。”沈耀夜转头看向朝歌，“徒弟，这位是天火派朱泉长老。”

　　他还按着朝歌肩膀将人往前一推，朝歌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向朱泉致礼，“在下见过朱长老。”

　　朝歌依旧是那身衣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不是连长戴着面具，往人群里一丢就找不见了。朱泉夸了句“少年英姿”，又把目光转回到沈耀夜身上：“恭喜明澜君收徒，出云剑法的终于有传人了。”

　　朱泉说话可没避着人，在场都是修行之辈，耳聪目明，是以此话一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无数目光看过来。

　　沈耀夜暗骂一声，面上仍不动声色，招手让朝歌回来。

　　“小狐狸，倒数一百下。”

　　“什么？”

　　“我暴露了。”沈耀夜叹着气。

　　朝歌平平一“哦”，不消多时就见天边一道流光飞来，紧接着腾然落地。尘埃尚未散尽，一个人快步走向沈耀夜。

　　“明澜师叔，您可算来了。”这人急切道。

　　“哦，来的是大师侄啊。”沈耀夜语气清清淡淡，似是在点评菜色。

　　大师侄名为戴然，他深谙沈耀夜脾性，转头看着朝歌：“想必这位就是小师弟，一路走来辛苦了。”

　　“小师弟”背着剑立在三尺外，理也不理。

　　戴然左顾右看，沉痛垂目：“明澜师叔，大家都知道您来了，所以请随我来吧，不必再排队检验身份。”

　　沈耀夜：“哦……”

　　戴然重新御起剑，在前带路，沈耀夜载着朝歌慢吞吞跟着。到了石楠峰，戴然引着二人走到一扇门前，道：“明澜师叔，古昙师叔在里面等您。小师弟随我来，我为你安排住处。”

　　沈耀夜推门的手停下：“小狐狸和我住一块儿。”

　　戴然：“什么？”

　　“你小师弟和我住一起。”沈耀夜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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