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呼吸，王文言

　　王文言朝我走过来的时候，一直手扶着家具，好像手脚无力走不稳似的。他的腿抬得很高，上半身也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十分怪异。看样子真的是病的不轻。
　　他来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给，送给你的。”王文言的话简单明了，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说这份礼物是什么。
　　我接过手帕，但眼睛还是盯着他，然后注视着他转身又扶着家具走回床边去了。
　　我看着王文言的背影，心里莫名开心，像任何一个收到礼物的八岁小女孩一样。
　　但王文言走路的样子，还是让我皱起了眉头。他的身体肯定是有哪里不对，然而，我只有八岁，想不出这么深奥的问题的答案。反正我收到了礼物，王文言要怎样走路那是王文言自己的事情。

　　我看到王文言在床边坐下才打开他给我的那方手帕。我慢慢展开，才发现那方白手帕上面已经画了一幅画，旁边还题了一首诗，只是那些字我多半不认得。即便如此，我至少还认得那个画的落款，王文言，还有他的那方红色印鉴。
　　不得不说，王文言有自己的篆印的事实让我惊艳了。“哇塞，好酷，文言哥哥有自己的篆印！”我听到自己在心里无声的呐喊。我暗自盘算，等我五年级的时候，或者等我的画获得全国大奖的时候，我也要爸爸去给我刻一方篆印，也要文言哥哥这种的，阴文残边的大篆，盖在画上红红火火的，好威风，好漂亮！

　　等我从一种带着羡慕的崇拜情绪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开始仔细看王文言的画儿。他画了一幅国画给我，一幅兔子嬉戏的趣图！
　　图画的中间是两只兔子，作为背景点缀，他们的头顶是一棵柿子树。枝上两个柿子圆润饱满，通红可爱。这个技法我会，写意花鸟画。但是，我从来没有画过柿子这种个头大又形状奇怪的水果，我不知道王文言是从哪里学的画柿子。事实上，我连葡萄也画不好，更别说是柿子了。
　　柿子树下面的两只兔子像是在吃草，又像是在嬉闹，它们身上的毛发柔软细致，丝丝可见。运用的是一种大师级的工笔画技巧（至少对于八岁的小学生来说），精心描摹，一丝不苟，王文言至少在这幅画上花费了数日的时间。
　　看了这幅画，我不得不感叹，王文言的国画技法简直是登峰造极（如果那时我明白登峰造极是什么意思的话），他居然连工笔细描都驾轻就熟，我这等粗心大意又缺乏耐心的无知稚子只能望其项背，而无力赶超。
　　好吧，王文言你赢了。我拿着他送我的画端详了半天，然后，很真诚地开口道，“真漂亮，”我看到王文言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然后继续说，“你可不可以也教我画？”
　　这时，我看到王文言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晰，然后他小心地说，“那你要去买最小号的狼毫毛笔，兔子的毛要用最细的笔来描。”
　　等他说完这句之后，我听到自己很怂地回答说，“其实，我想学的是画柿子……”
　　我分明看到王文言的脸有点泛红，笑僵在了脸上，嘴角还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张思茜，你这个没出息的，你就不能像人家文言哥哥一样挑战一下真正的国粹？！看你这个熊样儿。然而……
　　“好吧，狼毫不用买了。”王文言说，“藤黄和署红，有这两样颜色就够了。”

　　此刻我心情大好，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把王文言画的两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兔子送到嘴边亲了一口，然后笑嘻嘻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王文言坐在床边对着我笑，笑得有些腼腆，却很真诚。
　　我朝他走过去，也在床边坐下，继续跟他聊天，“我是属兔的，最喜欢小兔子了！”我对他说。
　　王文言看着我，轻声道，“我知道，我属大老虎。”
　　不得不说，王文言的这个礼物彻底收买了我，很快我就跟他热络起来了。我跟他叽叽喳喳地说上学的事、美术班的事、家里的事，但是他却看起来很累，跟我聊了一会儿就重新在床上趴了下去。我见他趴在床上，本来想叫他起来继续玩儿，但想起戴云阿姨说王文言昨晚发烧了，我就没有忍心。

　　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王文言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我。
　　“被窝里暖和吗？”我问他。
　　“嗯。”他有些疲劳地对我点了点头。
　　“那我也想进去躺着。我扮妈妈，你扮爸爸。”我提议。
　　王文言的脸有些可疑的绯红，但是他没有反对，往床的里面移了移。我转身把他放在桌面上的一包模型小人儿玩具也拿了过来，想跟他在床上玩儿打仗的游戏。王文言没有反对，看着我把他的一包美国大兵小人撒到了被窝里面。

　　战争游戏，这还是王文言教我玩儿的。我们在被窝里建战壕、搭大炮，然后开打，还有剧情。
　　“敌人来了！快开炮，开炮，向我开炮！”我手里拿着小人，学着某电影里的桥段，对着王文言拿着的大炮喊。
　　“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新中国的繁荣富强，向我开炮！”我越演越投入，手里拿着小人眉飞色舞。
　　谁知王文言却很木讷，半天没有对我“开炮”。我有些不耐烦，催促他说，“你快开炮啊，敌人要来了。”王文言看着我，没说话，然后放下了手里的大炮，重新躺回了被窝。我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一个人玩儿了一会儿，然后也躺了下来。

　　我跟王文言躺在一个被窝里，手里还抓着一把塑料大兵小人儿。有些沮丧地说，“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没有。”他回答。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来美术班了？”
　　王文言没有犹豫，回答我说，“我生病了。”
　　“哦。”我想到自己发烧、出水痘、拉肚子的时候，都是几天或者最多几个星期就好了，但是王文言却缺席了大半个学期的美术课，他显然是在搪塞我。我想了想，继续追问，“你每个星期都生病？”
　　“嗯。”他的答案虽然简短，但他却回答得很坦然，这让我更加疑惑。
　　我支起一直胳膊撑着自己的头，侧身看着他，问，“那你现在好了吗？”
　　王文言看着我，小声说，“还没有。”
　　我点了点头，想起早上戴云阿姨说王文言还在发烧，也就相信了。只是问他，“那等你好了你还回来上美术课吗？”
　　王文言的眼里闪着光，好像他也很期待似的，只是不知道他期待的是“病好”还是重回美术班。他对着我点了点头，道，“嗯，等我好了我就回去。”
　　听到他的回答，我才终于有些放心。毕竟，我跟王文言已经是朋友了，朋友就应该多见面、在一起玩儿，而不应该每半年才见一次，才在一起玩一次打仗的游戏、或者降落伞游戏、或者其他什么游戏。即使他送了我两只很漂亮的兔子，即使这样也不可以。
　　文言哥哥是我的朋友，我想经常跟他一起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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