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近无声

　　“都抬起头，挨个说说自己的情况。”梨花榻上颇有些华贵端庄的女子呷了一口身边丫鬟递上的茶，涂了艳丽丹蔻的指甲被白色茶盏衬得手指愈发白皙纤细。
　　阿远一行人排列整齐地向赵王妃行了礼。
　　“奴婢金月，今年十五，家住永兴街，爹娘在街上丝绸铺里打杂，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梁王妃扫了眼唤作金月的丫鬟，微微颔首，一旁的大丫鬟眼色极好地吩咐金月往右手边去。
　　“奴婢洪莹今年十六，前年家乡闹饥荒，一家人才迁到京城来。”
　　梁王妃点点头，接着问：“会些什么？”
　　“奴婢针线活还凑合。”
　　“嗯。”梁王妃不动声色，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颔首示意身边的大丫鬟。
　　“左边。”
　　如此一来，阿远也看出了端倪，这里凡相貌要出众一些的都被支到了右边，相貌平平的大都站到了左边，阿远心中也打起了鼓，毕竟历来大户人家挑丫鬟的时候宁愿选个样貌平平，老实可靠的人也不会选择脸蛋好看能力强的丫头，阿远被之前的官家遣走也是这个原因，就因为给主事的夫人上茶的时候被她儿子多瞧了一眼，府里的夫人一声不说多支了一个月的月钱就遣了她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阿远还未说话，梁王妃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光锁住了阿远。
　　“奴婢阿远。”
　　“你什么时候进的王府？”梁王妃来了兴趣。
　　“上个月初一。”
　　“会点什么？”
　　“奴婢识认几个字，也会干粗细活计。”
　　“嗯。”
　　不出所料，阿远被分配到了右边。
　　“紫云，你和李嬷嬷好好挑几个能干老实的留下来。”
　　接着手指点过右侧几人，“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跟我进来。”
　　阿远冷不丁被点了名，也在一旁同样被点到名的女孩眼里看到了惊讶。
　　“你们都认得几个字？正好，我这里有本莲华经，你们就挨个读一段我听听。”
　　霞光晕染了半边天空，云渐渐淡去又浓烈。
　　枯树，寒鸦虽不可见，那心灵深处却已然有些冰封的冷肃。
　　“吱咯”一声转身将门掩上，阿秀几个一看是阿远回来都围了上去，拉着阿远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阿远怎么样了，夫人有没有留下你？”
　　“留下了，让我回来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便去内院。”
　　夜正静，树叶被夜风刮得哗哗响，阿远却难得入了眠，大抵是明日没那么可怕了。

　　“就是这里了，你们在这里候着。”李嬷嬷领了阿远几个进了屋子，在厅里等待。
　　隔着层层珠帘，阿远几个能看见内室里几个丫鬟给梁王妃着衣装扮，犹能看见从雍容华贵的绸缎下伸出的修长白皙的手染着艳丽的丹蔻。
　　丫鬟将珠帘撩起一角，梁王妃从里面走出来，面容算不得多漂亮，端的是贵气逼人。
　　丫鬟将茶奉上，又缓缓退出屋子，将门带上，只留两个婆子伺候。
　　呷了一口茶，梁王妃抬了眼，开了口。
　　“你们知道到我这里是做什么吗？”
　　“奴婢们是来伺候夫人的。”唤作金月的女孩率先开口。
　　“嗯。”梁王妃接着开口：“是要你们来伺候我的，但你们知道什么是奴婢的使命吗？”
　　“就是不管在哪里，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主子。”
　　“你们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也是伺候我的，不过不是要你们留在我身边伺候，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她突然不再说了，合上茶盖，起了身。
　　“李嬷嬷、宋嬷嬷你们带她们下去，好生调教一番，过两日到我这里，我来考教再决定她们去处。”
　　“是。”李、宋嬷嬷躬身应是。
　　阿远和另外两个女孩跟着两个嬷嬷离开的路上还在想梁王妃刚刚话的意思，并非留在她身边伺候，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她会决定她们的去处，但从本质上还是要做她的奴婢，替她做事。
　　思来想去，想来她是要将她们送人，笼络人心也好，安插眼线也罢，总归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惊恐袭上心头。
　　她花了好久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见她们已走到前面忙加快脚步，安慰自己总不会被分配到二少爷跟前，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你们就在这里住几日，每日过了飧食我再过来教你们规矩。”李嬷嬷二人将几人引到一处院子，分配好屋子，吩咐了两句便与宋嬷嬷离开，到未时王妃午睡下才过来。
　　夜间睡下的时候隔壁榻上的女孩荷心拿手臂杵了杵阿远，“你们觉不觉着嬷嬷教的规矩不像是教给小丫头的？王妃好像也并没有留下我们伺候的意思，看起来要将我们送人。”
　　荷心也瞧出来了。
　　“你们管这个做什么，不管去哪儿总归是享福就行了，在内院做事总不会亏待我们的。”金月拉了拉被子，语气轻快。
　　“话是没错，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远翻了个身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姑娘，就送你到这了，老奴提醒你一句，几个丫头里夫人最最看重你，才将你送到三少爷这，你可要好生伺候，莫要辜负了夫人的期望，他日成龙成凤可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远行礼告谢，“多谢嬷嬷提点，阿远铭记了。”
　　见李嬷嬷胖硕的身子一点点往远处去，阿远低声叹了口气，“作茧自缚说的也就是我了，怎么就能混成这幅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伺候三少爷的丫鬟个子高挑，身材匀称，十八九岁的样子，很是随和的模样。
　　“姐姐好。”
　　“我叫青荷，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阿远，今年十五了。”
　　“你是哪里的人？家里都还有什么人？”青荷领着阿远往院里走，一边问她的情况。
　　不多时就将阿远领到一处屋子里，屋子要较她之前在外院五六个丫头住一个屋子要宽敞明亮得多。
　　“就是这儿了，之前院里就我一个伺候的丫鬟，就一个人住在这，现在你来了，我就有个伴了，还没来得及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妹妹别介意。”
　　“姐姐言重了，这里干净又宽敞，我喜欢得紧，叫姐姐忙活了！”
　　青荷见她好说话，面上笑容更深了，对阿远更亲切起来。
　　“主子平日很随和，脾气也好，你在这里，只要认真做事，主子不会亏待你的，只是，”她顿了顿，将沏好茶倒了一杯推到阿远跟前。
　　“有一条切谨记，那便是安分守己，莫打别的主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阿远愣了愣，她还真安分不了，尤氏派她来可不就是做的内应嘛！
　　“你平日都会什么，都喜欢做什么？”
　　“只会做些粗活，姐姐有什么粗使活计都安排给我好了，我在外院做惯了的。”
　　“这可不行，好歹也是夫人挑来的，再说，我们琼山院也没那么多粗活，做粗活的小厮婆子也不少，哪里就轮到你了！”
　　“你识字吗？”
　　“些许认得几个字。”几个字说的心里极忐忑。
　　“那你便去书房再好不过了，公子时常都要去看书，你去了整理整理书本，还能端些茶水什么的……”话虽说的随意，阿远却分明能听见她话里的试探之意。
　　“姐姐，这使不得，阿远本就是外院的粗使丫头，做惯了粗活，就是认得几个字也到不了去书房整理的活计，若是弄坏了主子的书，阿远真是要怕死了，姐姐还是安排些其他的活计罢。”
　　青荷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似乎是在验证她说这话的真假。
　　突然开口问阿远道：“妹妹之前可见过三少爷？”
　　“还不曾。”
　　“也好，实话说与妹妹，公子他其实不喜生人靠近，尤其不喜姑娘家纠缠，所以这么些年了琼山院都没有几个丫鬟伺候，这次夫人力荐了你过来，其实还是带了条件的。”
　　“什么条件？”
　　“这个你不必知道，只要牢记我的话，安分守己便够了。既然这样，你平日里照料照料院子里的花草，给我打打下手可好？”
　　“好。”
　　屋里炉火上还架着小茶壶，热气腾腾要沸腾的样子，青荷戴着玉制的耳坠，身上裹着件青绿色袄子，皮肤带着一两分苍白，面容随和，却不知为何眼角有细细的尾纹冒了出来，二十来岁的女孩显得无端长了几岁。
　　“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准备飧食了，公子该回来了，公子用过饭，我再去厨房领饭回来，咱们就在屋里吃，等下午我再带你去见主子，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去了。”青荷起身，莲步轻移，带上房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同阿远道别，一举一动都透着稳重有礼。
　　青荷出了屋子阿远这才仔细打量起屋子来，比起自己在外院的屋子好了不止一点点，想起外院的几个小丫头，阿远不由就叹了口气，她自己在这里怕都顾不来了还有心思担心她们过苦日子，做粗活哪里就比勾心斗角疲累了？
　　日头越来越高了，春日里的暖阳透过镂空的窗照进房间，让人生出许多暖意来，未来再艰险总会过去的，就像无论隔了多少阴雨天，太阳总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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