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近无声

　　阿远一路跑着回了外院，进了屋子忙关上门，背紧靠着门，双手紧紧抓住门拴，惊魂甫定，大口呼吸。
　　“阿远？”
　　“阿秀。”阿远走到床前，突然伸手拥住了半坐起的阿秀。
　　“阿远你怎么了？”阿秀大惊，平日里阿远定不会如此举动，她向来事事淡定从容，宠辱不惊，现在的惊慌模样很难让人相信眼前这个是阿远。
　　其他几个丫头被姚婆子一搅，睡得更熟了些，这会竟没有一人听到二人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衣服没送过去吗？”
　　没有回应，阿远只抱着她半晌才开口。
　　阿秀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阿远不会这般，待要开口就觉抱在身上的手松开了。
　　“阿秀，先睡吧！我明日同你说。”
　　到第二日清晨，小雨几个净了脸才发现平日起的最早的阿远还没起，小雨走到床前唤道：“阿远，起床啦！再晚些柳妈妈要罚你了！”
　　没有回应，小雨一惊，“阿秀，你快来看看阿远怎的不应声？是不是生病了？”
　　阿秀闻言用手背贴她额头，感觉到炙热的温度，“小雨快叫大夫，阿远发热了！”
　　“阿秋，你们先去干活，记得和柳妈妈替阿远告假，我等大夫来了再去。”
　　“阿远……”模糊间听到一声声呼唤，阿远仿佛回到了从前，爸爸妈妈朋友们亲切地叫自己阿远，时光倒转，几个小孩在深宅的梧桐树下一同愉快地诵着《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忽然天昏地暗，乌云密布下，血腥充斥着整个院子，那么多尸体遍布在自己周围，还有那灼灼的目光紧望着自己，有绝望、决绝还有不舍，接着是荒草地里的青冢，呼啸的寒风、密集的骤雨同自己孤身一人。
　　“阿远？阿远你怎么了？”
　　惊醒的阿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来，她骤然坐起，见到阿秀，这才恍惚过来。
　　“可是做噩梦了？别怕，等烧退了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大夫就要来了，你先喝口水。”阿秀耐心亲切开口。
　　阿秀扶阿远坐起身，喂她喝水，阿远抿了几口，倦怠地靠在床头的墙壁上，面色苍白。
　　“阿远？”阿秀试探开口。
　　“嗯。”
　　“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一片静默后阿秀听见她虚弱的声音：“昨夜，姚婆子骗了我。”停顿一会，接着道：“她和二少爷串通骗我去管事那送衣服，实际上，实际上想要对我……”
　　阿秀大惊，显然明白了阿远没有说出的话，她半天才嗫嚅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幸好有人来寻二少爷，我才能躲开……不过，他吓得我不清，还威胁我不准说出去，而且……”
　　“而且什么？”
　　“他说他得不到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阿远将事情经过一字一句说给阿秀听，她想到昨夜那人那双看猎物般灼热的眼神，不由后怕，却依旧平静地向阿秀道来。
　　阿秀听完已是不能言语，她们几个女孩都是初来王府，还不知衣冠楚楚的二少爷居然会和外院婆子里应外合，企图行凶，这会再看到阿远的模样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秀，你别担心，我没事了，你看，我没事了。”
　　“阿远，你要怎么办才好？二少爷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们又是签了契的，以后二少爷再……”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我就躲着他，再叫我去内院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了。”一句话刚说完，屋外有动静传来。
　　“大夫，这边。”小雨的声音响起，似是领了大夫前来。
　　阿秀阿远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老大夫上前把脉，又瞧了番阿远的面色。
　　“有脾虚胃寒之相，身子也虚的很，平日里可是吃得少？”
　　“是啊，大夫！”阿秀率先开口。
　　“还在发热，又染了风寒罢！”
　　“风寒有几日了，昨夜……睡的晚了些，可能又受了凉。”
　　“难怪，我开几帖药，你熬来吃几日，平日忌生冷，饭菜也要多用些，你这身子亏得很哪！”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提笔开了药方递过去，阿秀接了过来，忙让小雨同老大夫去抓药，自己则在屋里翻出药罐，待要煎药。
　　阿远看阿秀为自己忙个不停，心里酸涩又感动，自己总觉得异世而来，孑然一身，年少时只过了几天快活日子便被打落谷底，又是孤身一人，为生计发愁，接着又在大户人家做丫鬟，拿着一张活契辗转了好些府邸，倏忽十几年就过去，每日小心翼翼，不想还能在这深府大院中收获这般真挚的对待，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喝过药阿远沉沉睡去，阿秀也得去忙活了，到掌灯时分，几个丫头才回来。
　　阿秀回屋第一件事就是到床前询问阿远的状况，小雨也将布包的馒头并一碗茶水送到阿远身边。
　　“阿远，我问妈妈特地给你留的，你就着茶水用些好喝药，等明天打早饭时我再给你端碗粥回来。”
　　“不用麻烦了，明日我就好了，你们别担心。”
　　“大夫都说你太虚弱了，怎么能明天就下床！”
　　“柳妈妈怕是不会让我多歇了，院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小雨沉默了一会，似乎不能反驳，今日阿远不在，外院确实忙不过来，柳妈妈气得直拿鞭子指着她们让她们加快速度，否则几个丫头也不会比平日还晚回来。
　　阿远咬了口发冷的馒头，就着热水也哽咽了了好一会，见几个女孩都关心地望着自己，心里不由一暖。
　　第二日，阿远便照常去做洒扫的活，柳妈妈见了高兴不已。
　　“哎呀，我们阿远丫头是真好，昨天还病得厉害，今天就起这么早做活，不像这些皮丫头，真是又懒又笨！”
　　小雨几个听了气得咬牙也无法，她们也才被卖进府做丫鬟，忍性还不够，这会只能在心里暗骂'老虔婆'。
　　阿远笑着不说话，转头却悄悄对小雨她们抱以无奈的表情。
　　照例是馒头白粥的午饭，用过饭歇息的时间，阿秀将阿远拉到无人的墙角说悄悄话。
　　“我昨天听院子里的婆子说王妃娘娘要从外院挑丫鬟到内院伺候，阿远，我们到时候都要到王妃跟前的，你长得好干活也麻利，到时候好好表现，给王妃挑中了在身边伺候着……二少爷再混也不敢碰王妃院子里的人，你说呢？”
　　“真的吗？”阿远闻言思索了一阵，如今怕也只有这条路了，她叹了口气，“阿秀，我努力试试吧！”
　　“瞧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到内院里月例都要涨上一倍，是好事呢！”
　　“哎！”阿远应了一声。
　　“阿秀，你弟弟的病好些没有？钱可还够？”
　　“好些了，就是要用药养着，这会用的补药比那会的诊费药费还贵，我爹娘起早贪黑的一个月的银钱也不够用给我弟弟买半旬的药。”说着眼睛都红了。
　　阿远见她最近愈发消瘦的脸，眼袋深深的模样，心头又是一叹。
　　“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你拿去给你弟弟买药。”
　　“哎，你怎么又拿钱给我？阿远这钱我不能拿，我俩都是粗使丫鬟，一个月拿这点子钱，你把你的都给我了，你可怎么活？我不能收了，上个月你也拿了银钱给我……”
　　“就当我借你的，阿秀，我拿你当好朋友，你有困难我不能不帮，况且你平日也照顾我许多，这点钱是还不上你对我的人情的，拿着吧！对了，你弟弟到底得的什么病？”
　　阿秀含着眼泪接过了阿远的荷包，哽咽道：“大夫说是肺病，还会传染，我爹娘平日里照顾他还得十分小心……”
　　阿远一惊，“肺病？”肺部一旦得了病，最是严重不过，可惜她从前专业不是医生，帮不上忙，只得抚着阿秀的背，不停安慰她。
　　深夜，众人已睡熟了，独阿远躺在床上夜不能寐，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顶，有些纠结。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事事小心翼翼，她也不喜欢勾心斗角，不喜欢别人的目光盯着自己，可如今……为了保全自己，内院是不得不进了，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烦躁，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平复心情，劝自己早早睡去，明日还要早起。
　　王妃要挑丫鬟的日子很快便到了，算是阿远这班刚进府的丫鬟职位调整的一次机会了，阿远本着躲避二少爷的心愿也将自己拾掇了一番，虽还是未施脂粉，但较往日明显要用心些。
　　“内院果然是不一般呐，看这布置、这些花树，我本以为外院算不错了，这么比起来，真是差远了！要是被夫人留在内院那就太好了，我昨日听伺候大少爷的丫鬟说，她一个月月银三两还有三日休息呢！”
　　“真的呀？这么说我可要努力一把了，对了，夫人她可说了是怎么个挑法？”
　　“那倒没说，我估摸着，夫人是要听外院妈妈说几句的，我们讨好了柳妈妈，才更有把握去内院啊。”
　　“现在讨好怕来不及了吧？你也不早说……”声音渐渐远了，阿远的步子才大了一点，她思索着那两个小丫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眼下她身上并无银两首饰，若说讨好，怕也困难，只能勉力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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