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近无声

　　阿远将最后一件深衣从池塘里捞出来，涤洗干净，用力拧干水放到乌木盆里，她起身端着一大盆衣服就往回走。
　　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她朝那边望了一眼，却见一华衣男子站在几个小丫头里，似是正在同她们说话，惹得小丫头翩笑连连。其中一个丫头眼尖看到了阿远，忙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阿远，快过来，二少爷同我们说好玩的事情呢！”这些小丫头是和阿远一样新进的府，被分到外院干一些粗活，平日倒是安静乖巧，可到底是些个小姑娘，自是喜欢玩闹的。
　　那华衣男子闻言朝她看来，微愣过后笑意盈盈。
　　阿远摇摇头看了看盆里的衣服，表示还要晾衣服就不过去了，侧身轻施了一礼告退便匆匆离去。
　　不远处的二少爷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半天才缓过来，他问面前的一群女孩：“她叫阿远？她多大了？”
　　“阿远么？好像是元泰年四十三年的。”
　　“那她今年十五了？”
　　“可不是，只是还没行及茾礼呢！”
　　“二少爷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瞧上我们阿远了吧？不过阿远是真好看……”
　　“一群小丫头胡吣什么，都去忙自己的吧，让管事的知道了让你们有好果子吃！”小丫头们不知道怎么的刚刚还笑颜以对，谈天侃地说着的二少爷怎忽地变了脸，一时都有些不尽兴，沮丧散了去。
　　阿远将衣服在搭好的架子上晾好，才呼出一口气，她看着快要升起的日头，跑回自个屋里又将被子搬出来晒太阳，这季节湿气重，难得好天，晒晒太阳有利于杀菌。
　　转身看到炕上并排几床被子，叹口气，这些个丫头起了早做完事情还有空和主子聊天，有这时间还不如晒晒自个被子，收拾自己的窝。
　　“不帮她们吧，回来又要埋怨自己，罢了，也不是第一回了！”阿远想着就把全部被子送去外面晒太阳，又清理了番屋子，这才去做洒扫后院的活。
　　又是一天忙碌，阿远刚刚进府，又是外院做的活计也不少，洒扫，洗衣，择菜一样不落，阿远速来讲究效率，事情做的也好，有时碰上偷懒的小丫头还没办法推脱掉帮她们干的活。
　　勤快也有好处，外院的丫头婆子都喜欢同她一块干活，婆子们喜欢她做事情利索，小丫头喜欢她肯多干吃得少，不与她们争食。
　　“阿远，今天累着了吧？你别动，我去给你打饭！”阿远正敲着发酸的膝盖，闻言一笑：“好啊！谢谢你了！”
　　饭打了来，满满一大碗，六个女孩围着一张案坐，案上一碟六个馒头，并三个小菜，没有一点荤腥。
　　说是饭，其实也就是白菜粥，米饭精贵，不到年节是断断不会出现在下人桌上的，当然主人就不一样了，像梁王府这样的皇室贵族，主子们用米饭是一日三餐不断的，有时反而腻倦了米饭，要求面食也是有的。内院里贴身服侍主子的丫头小厮也是用得的，只有粗使的外院下人实在没有资格用上米饭。
　　“那婆子一听是给阿远的，特意多打了一勺，平时我问她要多点，她可是头都不抬！”
　　众人都笑起来：“你能和阿远比？我们阿远这么能干！她以后是要去内院服侍主子的，我们可比不得！”
　　“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内院了？”
　　“你是没说，可我听说内院里服侍主子的人手不够，夫人要从我们外院里挑呢！你看我们这里，你长得最好看，活做得最多最好，还不得是头一个被挑上的？”
　　“我不去。”
　　“到时候主子指了你你还能拒绝不成？”小雨说着往嘴里塞了口馒头。
　　“内院太严格了，我有些害怕。”
　　“还有你害怕的？昨个你还打死了一只蟑螂呢！你胆子不算小吧？回头去了内院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阿远。”
　　阿远不再作声了，她也知道同这些小丫头是说不到一块去的，内院的水多深只有内院的人才知道，她们这些整日在外院做活的哪里清楚？
　　她将粥推到前面，“你们都从我这里再舀点过去吧，给我留一口就行。”
　　“一口？你平时吃得就少，今天怎么还就只要一口？”平时阿远都是半碗粥一个馒头，另一半是分给几个女孩的，大家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吃不够，一到夜里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做事都没力气。
　　“我今天起床喉咙痛得厉害，吞不下东西也没有胃口，你们帮我把馒头也吃了吧！”
　　“风寒？”阿秀说着将手探阿远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温度“哎呀，你在发热啊？怎的今天还做这么多，没有知觉么？”
　　“没事的，我记得屋里还有上次风寒的药，我熬两幅吃下就好了。”
　　用完粥，阿远就要去熬药，被阿秀拦下去屋里歇着了。
　　到晚间，女孩们都睡得沉了却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听见婆子粗老的喉咙喊人开门。
　　丫头们都被惊醒，纷纷从被子里坐起来，门外婆子提携着灯笼喊道：“阿远呢？你过来把这刚洗干净的衣服送到前头管事的院里，管事的明天天擦亮时就要用的！”
　　“怎的这么晚？妈妈，明天早上不行么？还有怎的非要阿远去？”
　　“都说了，天不亮管事就要用的，阿远做事细心，她去我放心！”
　　“阿远她不大舒服，我去吧！”阿秀道。
　　“你这死丫头，我说阿远就阿远，她以前送过，熟悉些，你连外院都没出去过，我怕你找不到地方还误了大事！再跟我磨叽我可不客气了！”
　　“姚妈妈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阿远起身披了外衣，轻理了头发，咳嗽着从姚婆子那里接过托盘，沙哑着道：“妈妈回去吧，我这就去送。”
　　姚婆子满意地回去了，阿秀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阿秀，你接着睡，我一会就回来，夜里凉，我已经染上风寒了，别惹得你也着了凉！”
　　“你自己小心些，天黑，别摔着了。”
　　“好。”
　　阿远边咳边往管事院去，夜虽黑月光却还皎洁。
　　行至月洞门，还未进内院，就忽有人影从后面蹿出来抱住了她，吓得阿远险些把衣服扔出去。
　　“阿远，猜猜我是谁？”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阵阵。
　　他贴近阿远的脖子，凑到阿远耳朵上：“阿远，爷真是想死你了！”
　　阿远这会真得吓得扔了衣服，乌木托盘落地砰地一声响，在空荡的院里格外突兀。
　　“二、二少爷？”
　　“是爷，你还记得我？”阿远就见过王府这么一个少爷，那天在池塘边，他望着她笑，阿远心里都发怵，这会真想不出其他人。
　　他突然将阿远身子转过来，借着月光，阿远看清楚果然是王府二少爷赵延无疑。
　　赵延忽然就要凑过去亲阿远，阿远忙闪开：“二少爷，奴婢还有要事，请二少爷放开奴婢！”
　　“这么晚了，你能有什么事？”赵延调笑。
　　“奴婢还要给管事送洗干净的衣服去……”
　　“你不会真以为姚妈妈是让你来送衣服的吧？”
　　轰地一声在阿远脑子里响起，她没想到，没想到姚婆子这样明目张胆地让自己大晚上出来送东西是听了二少爷的吩咐。
　　气愤，羞怒从心里漫开，再也止不住，她一向脾气很好，很少跟人生气，这会子真气得发抖。
　　“阿远，你不喜欢二爷吗？二爷可喜欢你了，瞧你这小脸嫩得……啧啧，你今天跟了二爷，二爷明天就领你进我院子里，吃香喝辣，再不用干粗活了可好？”
　　“二少爷请自重！奴婢要喊人了！”
　　“这么晚谁会听到，听到了怕也不敢过来，你就乖乖的吧！”
　　赵延不再同她多说，低头就亲了阿远的唇，一只手钳制住她，一只手就开她衣服的前襟。
　　阿远大惊，她使出全部力气推开赵延，赵延分毫未动。她还在病中，一点力气也没有，拳头都是发软的。
　　“二少爷，你快放开我！”阿远一急，连奴婢也不称了。
　　赵延已经转向去亲咬她的脖颈，大手快伸到内衣了，阿远惊得不知如何才好，她想到那人头上定是有簪，伸手就要去拔，鱼死网破未尝不可，只是还未碰到他的头，就听到有人声渐近。
　　阿远大喜，忙喊道：“救命……”还未喊出口，就被赵延的手捂住止住了下面的话。
　　“不许出声！”语气突然变得严厉。
　　“你不是说二哥往这边走了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奴才也是听前院的小厮说的，三爷，夜太深了，还是回禀老爷明日再寻二少爷说话吧？”
　　“父亲今晚见不到人你不知道后果吗？”
　　“三弟，我在这里！”
　　三少爷抬眼过去，朦朦胧胧看见赵延站在月洞门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月光正好，照在赵延的身上，他站在廊柱处，堪堪遮住了他的脸，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二哥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出来走走。对了，我刚刚听见你说父亲要寻我说话？”
　　“是啊，不过父亲让我先问问二哥这些日子可有同尚书家的小公子往来？若是没有就不用去了。”
　　“噢，我早已没和他往来了，怎么朝中又有什么事吗？”
　　“尚书被御史台弹劾刮搜民脂，贪污受贿，皇上命人去审查，若真有其事尚书大人的位置怕是不保，父亲才让我问你有没有再与他家公子往来，怕被牵连。”
　　“原来如此，你同父亲说我已经很久没和他往来了，以后也不会了，父亲那里我就不去了！”赵延怕极赵寅，怕他呵责，这会忙同他划清关系。
　　“那三弟告退了，更深露重，二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赵恒转身离开，独留赵延一人站在月亮底下，任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他叹口气，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尽坏爷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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