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周勤路只要从迷妹的状态里一抽身，就是个很好相处也很会聊天的人。她知道姜右没有演戏的经验，就从她认识的有天赋的新人演员讲到她在剧组遇见的趣事，想要消除他作为新人的忐忑心情。
　　然而她明显是多虑了，姜右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不知道他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相信宋扬葭。他的心思都在满桌的蔬菜和肉上面，更多的是肉上面。他听着周勤路天南地北的聊着，偶尔点头，偶尔回应几声，没有多热情，却也没有让谈话落入尴尬。
　　更多时候是宋扬葭和周勤路在说话，聊上周看的电影，聊昨天买的衣服，聊这次要拍的剧本。
　　姜右忽然出声：“孑问有床戏吗？”
　　“没有啊。”周勤路脱口而出。
　　“哦。”姜右瞥了一眼宋扬葭，又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周勤路有些莫名其妙，她盯着姜右好看的侧脸，语出惊人：“你要是想演床戏，我可以给你加的。”
　　“咳咳……”姜右猛地咳了起来，麻辣的酱汁被呛进气管，他赶紧拿起手边的水灌了下去。
　　宋扬葭对着自己的碗努力地忍住笑。
　　姜右望着这两人，脑海中搜索着已经离他很遥远的成语，似乎有一个词是叫……一丘之貉？
　　周勤路晚上要回去改剧本，吃过饭就依依不舍地先走了。宋扬葭送她到电梯门口，在她一步三回头的时候幽幽说道：“你可是有本命的人了，少惦记着其他墙头。”
　　周勤路嘟囔着：“有本命也能翻墙啊。”
　　姜右洗好碗出来的时候，宋扬葭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平板电脑。他坐到离她远一点的沙发上，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书，觉得兴味索然。他见宋扬葭的注意力全部在眼前的屏幕上，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宋扬葭无疑是漂亮的，巴掌大的娃娃脸，俊秀的五官，与她工作时冷厉的气质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的模样很有欺骗性，容易让人误以为她年纪小又善良。她似乎并不介意别人误会她的年龄，反而善于运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她不是一个善人，姜右只希望她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其实姜右如果不答应她，也不是活不下去。宋扬葭再不讲理，也不至于浪费过多的心力在他身上，让他一定混不到饭吃。为什么会答应她呢？因为她的样子太容易让人掉进陷阱，即使知道她十分狡猾，却还是忍不住相信她。而且宋扬葭开出的条件多诱人啊，只要演了这一部戏，他就有钱去做些小买卖，虽然还是会看人脸色，但至少不用任人宰割。更何况她说了，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会强迫他。
　　姜右最初的棱角已经被六年的时间磨去了一部分，他最终选择低一次头。
　　宋扬葭抬起头，正好对上姜右的目光。她端起电脑，坐到姜右的身边，问他：“你在看什么？”
　　姜右示意一下她的电脑，不答反问：“你在看什么？”
　　“周勤路发给我的剧本。”她把平板交到姜右手上，“你好好看看，两个礼拜之后给我一份粗略的分析报告。”
　　“什么分析报告？”
　　“你对孑问这个角色的剖析，以及对以他为中心的人物关系的解读。不用太详细，你有了新的理解以后还可以再修改。”
　　姜右心不在焉地在平板上划拉着，轻轻笑了一声，“我已经五六年没写过作文了。”
　　“你不需要在乎文字技巧，只要把你心里想的表达出来就行了。”宋扬葭的话减轻了他的负担。姜右点点头，又说：“我是真的不会演戏。”
　　宋扬葭笑道：“只有婴儿才不会演戏，连小孩子都知道，想要玩具的时候哭一哭就会有了，大人就更会演了。”她倚靠在沙发上，瞧着他干净美好的侧脸，真诚地说着，“其实你的资源比很多人要丰富，你的外貌、你的身世、你的家庭关系、你的工作经历，只要你运用得好，你会发现这些不是累赘，而是有价值的储备。”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么有价值，我送给你你要不要？”
　　“我不需要，但是你需要。”
　　姜右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将他整个人剖开晒在太阳底下，教他无处遁形。
　　“我知道你父母在你读高二的时候去世了，你是被领养的，所以不久之后你的大伯就把你赶了出来。你在工作以后……”
　　“闭嘴！”姜右虽然压着声音，但是能隐隐听出声音里的怒气。
　　宋扬葭有一个很要命的本事，她能让人下不了台，在某些时候，她也不介意让人下不了台。她明明看见了姜右眼中的怨愤，却犹似不知，继续说下去：“你在工作之后，因为长的好，招惹到了一些你惹不起的人。而你又不肯去踩自己的底线，所以一直爬不到高处，只能在底层任人欺凌。因为这些原因，你做过很多工作，遇到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你的这些经历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姜右咬着牙冷笑道：“怪不得宋小姐叫我去剖析孑问，原来这是宋小姐的兴趣爱好！”
　　“你在气什么？”宋扬葭讥笑着，连声发问，“这些事情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我不说它们就不存在了？你明明可以把它们踩在脚下当阶梯，为什么一定要背负着它们？你不觉得你现在活成这个样子才更可笑吗？”
　　“你知道个屁！”姜右冲了起来，不顾宋扬葭皱起的眉头叱骂着：“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的父母还在，你凭什么说父母去世只是一种经历？你不愁吃穿，你凭什么说为了一口饭吃受尽白眼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出身好，你高高在上，又凭什么说被人像狗一样地呼来喝去不要紧？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个屁！”
　　宋扬葭平静地看着他一脸怒容，依然保持着坐姿没动，也丝毫不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比她高出许多的身影有压迫人的气势。
　　“凭什么？”她慢慢吐出这三个字，第一次带上失望了的语气，“这个世界一直是恃强凌弱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生活条件的确比你优越，所以对于你过去的生活，我也许是没有发言权。如果你想听我道歉，那好，我很抱歉。不过比我条件更好的人数不胜数，比你生活更凄惨的也大有人在。而我正在做的，是利用我所拥有的一切资源向远离你那种生活的更高处靠拢。但是你倒好，为了所谓的骨气，不屑于去利用你最大的优势，反倒将人人都有的生活酸楚当作造成你悲剧人生的不可抗力，任由你的生活一如既往地悲惨下去，直到你的骨气变得一文不值，让每个人都可以上去踩一脚。这样的你，我只能说是愚蠢。”
　　“呵，”宋扬葭忽然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有骨气，你就应该宁愿饿死也不接受我的提议，因为说白了我看中的也只是你的脸而已。”
　　这一刻，姜右知道，这才是宋扬葭的本来面目。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