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命门》的筹备已经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主要演员都签了合同，只等着四个月后陆续进组拍摄。
　　姜右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睡觉、吃饭、上课、看剧本。他最开始看的剧本是通过宋扬葭从周勤路那里直接拿到的，已经被他翻烂了。剧组的正式剧本很快也到了他手上，他从头到尾通览一遍，将改动过的地方标记出来，又把他为数不多的台词用荧光笔打上高亮。
　　前一本剧本上，记的多是他对孑问的分析解读，包括他的境遇、他的心理、他的情绪起伏、他的思想变化。在反复地写下再划掉的过程中，他逐渐对孑问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而拿到新剧本后，他更多的是在研究怎么调动表情、声音和肢体语言，将他心里构建的孑问表达出来。
　　他的手机响起来，是宋扬葭的私人号码。姜右从来都只打她的工作号码，可是还是将另一个号码也存了起来。
　　手机自然是新的，如同公寓一般，衣服一般，全部是新的、陌生的、不属于他的。但他现在对这些渐渐没有了抵触。他依然感到亏欠，可是不再抵触。他意识到这种情感的转变是很危险的。
　　姜右怔了十秒钟才接起电话，“什么事？”
　　“你拿到这个角色，不请我吃饭？”她的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只是声调拖得有些长，不像平时那样干脆。他想了一会儿，“你喝酒了？”
　　“嗯。最近的事情太多，饭局也多。”
　　“那我这顿饭，还是等拿到片酬之后再请你吧。”
　　“好啊。”她喝了一口水，“你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现在进步很大。”
　　“每周报备一次？”他对宋扬葭在他生活里占的比重已经习惯了。
　　“他们拿钱办事，当然要对我负责。”她听见姜右的声音里没有不愉快，又说：“你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是她自己的见解。
　　姜右放下手里的剧本，靠在沙发上，第一次跟她讲起自己的事。“你知道我以前干过很多事，从没有技术含量的端盘子洗碗，到需要一点技巧的咖啡拉花和调酒。很多时候同事是不会手把手教的，最多指点几句就让我自己去琢磨，我只能多看多听多观察，慢慢就成了习惯。”
　　宋扬葭低声笑道：“他们不肯教你，怕是嫉妒你长得好看吧？”
　　“你不是调查过我？”
　　“只是了解个大概，并不知道所有的事。”她猜出来一些，“他们不仅嫉妒你好看，而且还嫉妒你讨老板喜欢？”
　　“嗯。”他不情愿地从嗓子里发出这个音节，握着手机换了一个坐姿。“我原本在一家饭店打工，有天上菜被人撞到，弄脏了一个客人的衣服。那个人说只要我去他店里工作，就不跟我追究，我就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他向我提了一个要求，我拒绝了。第二天店里的一套机器坏了，其他人说是我弄坏的，他就让我赔钱喽。”
　　“这么下作的手段啊，换我就不会用。”她听见电话那边轻轻笑了几声。她问：“你上哪儿弄钱赔给她？”
　　“老赵借我的。”
　　“哦。”她想起来前不久还拿赵中明威胁过他。“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做事的？”
　　“不是，我当时怕吃苦。”他自嘲地笑着。
　　“既然怕吃过，为什么还拒绝她？”
　　“他有老婆。”
　　“他有……哦。”宋扬葭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他有没有说，‘姜右，你一定会后悔的！’”
　　姜右笑了笑，“确实说了。”
　　“姜右。”宋扬葭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嗯？”
　　“你跟着我混，一定不会后悔的。”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阵。“我考虑一下。”
　　宋扬葭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她看了一下，对姜右说：“周勤路的电话进来了，我先挂了。”
　　“好。”
　　“你慢慢考虑。”
　　“好。”
　　她刚接起电话，周勤路的尖叫声就穿破了耳膜。
　　“啊啊啊！我男神刚给我打电话了！”
　　宋扬葭开了外音把手机拿远，揉着耳朵说：“你男神以后还要在你的剧组演戏呢。不就是打个电话么，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我男神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啊！还是在晚上啊！晚上！多么暧昧的时间点！”
　　“那是因为你男神刚收工吧？还有，你的声音轻一点！”
　　周勤路终于收敛了一些，“你这个无情的女人是不会懂我这种懵懂少女的心思的。”
　　宋扬葭挑起眉毛，“我也有你男神的电话。不如我跟他说一说你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就有了新晋男神的？”
　　“哎呀小酱，我这种懵懂少女怎么会懂你这样的冰山美人的雄才大略嘛，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啦。”
　　“你已经浪费了我五十秒，说重点。”
　　周勤路话里的笑意收不住，“我男神给我打电话，说了他对剧本的想法。”
　　“他有疑问？”如果只是单纯讨论剧情，他去找季导更合适。
　　“对，关于齐澜和简伊的感情线。”
　　楚荆饰演的是男一号。这个角色虽然就是写给他的，但他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他问周勤路：“周编，齐澜对简伊的感情，真的有爱情的成分吗？”
　　周勤路说：“有啊。男……咳，你为什么这么问？”
　　“对不起，因为我看不出来。”他继续说：“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爱情，那么当其中一个人和命案有了牵扯时，喜欢她的那个人应该会率先去证明她的清白，而不是下意识地就将她与一些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吧？”
　　“因为齐澜是警察啊，见微知著是他的习惯。”
　　“简伊也是警察，为什么他不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事？”
　　“太多的线索、太多的巧合都摆在齐澜眼前，他忽视不了。”周勤路一一列举，“简伊认识叶集，甚至和她是好朋友；她嫉恶如仇，尤其憎恶轻贱女孩子的男人；她有作案的能力，却没有不在场证明；还有，那两个字。”
　　“就是那两个字，才让我有了疑问。如果齐澜不是早就对简伊心生猜疑，他为什么会那样拆解那两个字？他自己不觉得牵强吗？而且那本来就是凶手留下来的，很可能是为了迷惑他们，他为什么对其中的含义深信不疑呢？”
　　周勤路忽然笑了，“男神，我喜欢你的戏有三年了，今天终于知道是什么在吸引我。”
　　“你的解读，我不能告诉你对错。我只能说，我写我心里想的，你演剧本上写的，事情的真相自有观众自己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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