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姜右盘腿窝在客厅白色的长沙发里，手中捧着边缘都已经被翻得卷起来的剧本。他维持这个姿势有两个小时了。剧本被他来来回回读了三四遍，他上学那会儿，第二天要抽背课文，他都没有这么上心过。姜右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习惯了敬业，还是那天被宋扬葭的一番话给刺激到了。
　　但是有一点姜右很清楚，他喜欢这个故事。不仅是因为孑问这个角色与他有共鸣，更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很吸引人。
　　这个故事的架构大致是某市接连发生了凶杀案，而死者在生前都遭受过非人的凌虐。男主角齐澜与新调来的女主角简伊负责调查这一重大的连环凶杀案。两人在侦查案件的同时擦出了火花，却也渐生猜疑。一条烧脑的剧情线，和一条虐心的感情线齐头并进。
　　第一遍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姜右的心境从一开始的好奇、疑惑到后来的屏息凝神和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窥到真相的一角，在震惊之余又生出了五味杂陈的感受。再看第二遍、第三遍，看到的东西更多，自己被牵动的情感也更复杂。
　　姜右的思绪被不合时宜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十点了。
　　开门见到那张熟悉的娃娃脸，姜右一点都不意外，除了宋扬葭也没有人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来打扰别人。
　　姜右没请她进来，不咸不淡地开口：“这么晚了，老板您有事吗？”
　　嗯，那本书他看进去了。宋扬葭欣慰地想。
　　“刚才摄入了碳水化合物，所以走楼梯消耗一下。顺便来问问你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走楼梯？”姜右皱了下眉头，“你也住在这里？”
　　宋扬葭指着天花板，“楼上。”她笑了笑，又说：“你可别多想，你这间公寓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立即入住的，我也懒得花力气再去外面找，你就凑合着住吧。”
　　姜右觉得自己矫情了，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只能让宋扬葭替他安排住处，他哪里还能这么挑剔。他的不满只会愈发表现出他的不知好歹吧。
　　宋扬葭见姜右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子，便大方地进屋里去了。姜右去厨房给她倒水，宋扬葭走到沙发边上，看见摆在茶几上的用蓝色的笔标注了的剧本，他的字写得倒不赖。她拿起来看，这一页是孑问第一次出场的戏。她以前也精读过剧本，不过她很想知道在姜右眼中，这一场戏会是怎么呈现的。
　　男主齐澜发现第一名死者的时候，是他去抓捕一名嫌疑人那天。他带队破门而入，却发现他要抓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堆肉片——凌迟而死。后来又接到一起杀人手法相同的凶案，巧合的是，这两名死者生前认识，而且都是不干好事的混混。他们继续查下去，发现这两个人曾经意图□□过一个女生，因为有人及时报警，所以他们未能得手。当时是晚上，又是在鲜有人至的小巷子里，由于线索缺失，一直没抓到他们。
　　那个报警的人，就是孑问。于是齐澜去找他了解情况。
　　姜右在这场戏上做了很多笔记，有些被划掉了，有些是新添上去的。
　　姜右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杯水。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宋扬葭手里的剧本没有说话，把水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宋扬葭也坐下，把剧本递到他面前，“你有很多想法，说一说？”
　　“我不是已经写在报告书里了么。”
　　“那只是大概，我想听你说仔细些。”
　　姜右接过剧本，手指不经意地在边缘敲打着，“你说得对，除了婴儿，人都会演戏。孑问尤其会演。”
　　宋扬葭问：“为什么？”
　　“他不演，活不下来。”
　　“所以即使面对齐澜和简伊富有技巧的审问，也能轻易地瞒天过海？”
　　姜右摇摇头，“这里还不是审问呢，只是循例了解情况。对孑问来说，演这出戏只是小儿科。而且他们是到他工作的地方问话，不是去他家，这样他需要掩饰的东西就少多了。”
　　“不错，而且就剧本发展来看，这里的孑问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用处理得太复杂。”
　　“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装作一无所知。他不仅要骗过别人，更要骗过他自己。”姜右无奈地笑了笑。
　　“我相信你能看透这个角色，但是演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回头我会请表演老师和台词老师，需要的话，还得找一下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咨询咨询……”毕竟孑问的心理有些扭曲。宋扬葭筹划着。
　　姜右漫不经心地翻着剧本，“我有多久的时间准备？”
　　宋扬葭轻松地说：“不急，反正不必试镜，离开拍还有六个月。”
　　“怎么会不用试镜？”姜右看着她问：“不是还有一个演员可能会演孑问吗？”
　　她似笑非笑，“谁告诉你的，秦凡？”
　　“不是。”姜右否认得很迅速，“在网上看来的。”
　　“小道消息当不得真。”
　　姜右摇头道：“我虽然不了解这个圈子，但是试镜这回事儿我还是知道的。我又不是多出名，导演怎么敢直接就用我？”
　　“又不是男女主，怎么不敢用？”
　　“孑问虽然出场不多，但是这个人物对整个故事来说十分重要。”姜右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因为你是投资人，所以你推荐的人也享有特殊待遇，还是你怕我连试镜都过不了？”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宋扬葭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再次带着失望。
　　姜右自嘲地笑道：“你让我不要顾忌利用自己的优势，我在学着用。可是你的资源是你的优势，跟我不该有关系。”宋扬葭转过头，目光又落回他眼中，听他继续说，“如果你是认为我通过不了试镜，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找到我。”
　　“我相信你可以通过试镜。但我是你的老板，是你的经纪人，我的资源就跟你有关。”
　　姜右没有说话。
　　宋扬葭微微笑道：“你不用觉得羞愧，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姜右眯着眼，表示不信。
　　“只不过我的债主是我爹妈。”她解释着，“是亲的，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爹妈，不是比喻意义上的爹妈。”
　　“我听得懂，你不需要解释这么详细。”
　　她笑了笑，追忆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想开一家影视公司，我父母就借给我启动资金，我现在的生意网也大都是靠着他们的人脉搭起来的。而且直到今天，我公司出品的电影他们也会投资一两部，你看我不也没有羞愧地去钻地洞么。”
　　姜右低声说：“那是因为你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呢！”宋扬葭白了他一眼，又说：“我欣赏那些白手起家的人，但是我知道我吃不了那种苦，可是我也没有什么都不干就坐享其成啊。每个人的成功都有运气的成分，而我的家庭就是我的好运气，我很感恩，也懂得运用，这叫智慧。”
　　“如果当初我父母给我铺好了路，但我还是走得一塌糊涂，那我才应该去钻地洞谢罪。所以等到你把这个角色演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再去感到羞愧吧，现在你可没有时间。”
　　姜右又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问：“这部电影的编剧，是你的朋友？”
　　“对。”
　　“你忍心让你朋友的电影被我演得一塌糊涂？”
　　宋扬葭叹了口气，“你还是想试镜？”
　　“是。”姜右点头，“我怕心里过不去。”
　　这次轮到宋扬葭不说话了。等到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开了口：“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试镜吧。”
　　“什么时候？”
　　“等我回去再决定吧。”宋扬葭认真地看向姜右，“但是这个角色，最后一定会是你的。”
　　“所以试镜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如果表现得很好，那就皆大欢喜；你要是被对方完全比下去，那么进组以后，大家看你会比看一个空降演员更加不齿。你想清楚了。”
　　“时间确定了告诉我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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