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陈元韶死了？！”
　　一个巨大的反转之后，杨义骂骂咧咧的回房休息去了。下人们包括两个姨太太都没弄清楚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了。
　　是杨义真的有问题？
　　还是太太因女儿流产恨上了他？
　　风雨欲来，这会儿躲一躲总是没有错的。在这一点上，杨昌宏是奉行得最为彻底的，事情一出他就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出去了。如今的杨义不过是朱獳扮的，根本懒得过问他的行踪，他连交代一身都不用。
　　卫歆：“是啊！”
　　“你早知道了？”
　　她也并没有装作才知道此事的惊讶样子，亦不在乎被越获白怀疑。
　　“他当日求上宝斋，愿意用五年寿数作为交换，求我帮他解了这一厄……”
　　卫歆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她的注意力全不在这件事儿上，她正一件一件的从衣柜里头拿出衣服来，收拾好了放在行李箱里。
　　越获白：“说清楚，你说清楚！”
　　卫歆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娇娇的：“小白，人家忙着呢？！”
　　“一条人命难道还没有这些衣服重要……”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样的问题让我如何回答呢！这些衣服我都十分喜欢……在我这儿它们比许多东西都要重要一些……可惜我不能拘了阴魂下来，必然定要抓了那做衣服的蔡师傅回去，叫他日日做新的给我穿。”
　　并非是人类才能有审美的。
　　就是人类，卫歆所见过的中，为一件衣服就要了一条命百条命儿也不少见。
　　让我如何回答你呢？
　　虽然这样说，但卫歆总是见不得越获白难堪的。
　　人类是很神奇的生物，随着年岁的增长再愚蠢的人都会长些脑子似的。
　　“陈元韶大约已有三十罢。他给了我五年寿数，鬼蛊煞又夺取了十来年。寿数已尽，阎王叫他三更死，他能留到五更么！”
　　“稳赔的生意，他左右都是死，怎么肯给你五年寿数？”
　　越获白眯眼：“除非，你没有告诉他？”
　　卫歆笑起来：“人类有句话叫无奸不商，我买只饲料鸡，都告诉我那是吃粮食长大的呢！----同样的道理，如今我就是那卖活鸡鸭的，好容易多上门的客人，我不傻的，怎么能都告诉他。”
　　这一点上，越获白竟然无言以对。
　　“鬼蛊煞不是被患吞吃了吗？”
　　卫歆将已经收拾好了的小皮箱提起来：“但是已经被吃掉的寿数就是吃掉了，没有回得来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生意又没有涉及到此处，陈元韶求的是赶走弄出厄运的鬼魅，他是问过自己共有多少年的寿数，卫歆也如实告诉他了，只是没与他说有个鬼蛊煞正像水蛭一样吸附在他身上，吸取着他的寿命而已。
　　卫歆素来不是个多事儿的人。
　　她提起小箱子就出了杨公馆，越获白问她也只说让他跟着，一会儿就知道了。
　　卫歆前面不算解释的解释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
　　可是肯定有不对的地方。
　　比如，开口要五年寿命的时候，卫歆真的看不出要了这五年陈元韶必死无疑吗？
　　直到快要到张府的时候，越获白才反应过来。
　　“我曾经给陈元韶看过，他本该能活到四十五岁，寿终正寝的命。他的死，你敢说与你没关系！”
　　卫歆随着他停下来，表情有些奇异，至少越获白是看不懂的。
　　“你确定要停在这里，与我扯个清楚。”
　　越获白蹙眉：“你不要转移话题。”
　　卫歆笑起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前面匆忙赶路的状态中瞬间脱离了下来。
　　“小白，可不要后悔哦！”
　　越获白没有说话。
　　卫歆叹了口气，目光随着喧闹的街市游移，散漫的，没有任何的中心。
　　“你入微那日看的命数，不是自己都拿不准么？”
　　“你不要骗我，”越获白冷笑：“卫歆，我不傻的。我那日看的人里，袁嫂确实与刘叔是假夫妻，没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正过命儿的，她也确有一个儿子是杨昌宏！张志夫妻俩……”
　　张志此人幼时家庭富足却不显赫，双十将遇贵人，便是其妻杨雪，随后事业顺遂，将大富大贵…可命里他财星入墓，带血煞凶光，配偶寿命长久不了。血煞从张志而起，冲向杨雪，恐其越加增长会出现屠妻之结果。
　　福至心灵。
　　“杨雪……”
　　如果说陈元韶只是接触了几次的陌生人，那么亲亲蜜蜜接触往来了大半年，对他们关怀备至的杨雪-----越获白也是拿她当做亲人看的。否则就不会在听说杨雪流产时反应如此大，如果不是作为男人去了添乱，被卫歆拦住了。
　　他不会到此时都没登门。
　　***
　　文公公正在张府大门口守着，像只焦急的蚂蚁一样，不停的左转右转。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眼里的泪瞬间就下来了。
　　“总算来了！”
　　文公公看向两人身后，眉头紧紧的锁起来：“两个就两个吧，你们跟着我，不要随便说话。”
　　两人一进门就被拦下来了。
　　拦他们的那两人似乎很不解：“文公公，老爷说了，这会子谁都不能进府去。”
　　文公公呸了他们一口：“我也算是别人吗？人是老爷吩咐我去接的，赶紧的让开，老爷还等着了。”
　　平素老爷太太不在张府的时候，就是文公公做主。就是家里的姨太太瞧不上阉人，时常拿他逗趣，嘴里也不好听。那也不能抹灭文公公的地位，张志分得很清楚，这年头女人好得，正儿八经宫里头出来的太监可不容易找得着一个，他当他是活宝贝儿，可以供人观赏能炫耀的玩意儿。
　　文公公说话是顶用的。
　　一离开了两人的视线，文公公就小跑起来，他平素没怎么锻炼，跑了一会儿就喘不过气了，看越获白还有余力，他指着一个方向跟他说：“去……去太太房里，要快……不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呢？
　　越获白猛地踢开门，因动静太大，吓得里面的人失手打碎了碗，乌黑的药汁全部洒在地上。
　　随后赶到的文公公气还未喘匀，看到地上破碎的碗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来得急。”
　　五姨太太小春像是个鹧鸪一样，缩在桌边，看着这突然闯进来的几人。脸上的得意张狂还没能收得尽，被冲进来的几人看了个囫囵。
　　“卫姑娘”
　　里面传来了杨雪低低的声音。
　　卫歆叹了一口气，跨过地上的药汁和碎碗，绕过屋内的屏风，看到了半倚在床上的杨雪。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脸与身上的衣服几乎是同色儿的。
　　卫歆将怀里的帕子拿出来，坐在床沿上给她擦嘴：“怎么这么不小心，弄得满嘴都是。”
　　杨雪拉着她的手，眼泪滚滚而下，呜咽着：“这药好苦……苦到心里了。”
　　让她苦的不是药。
　　是让她吃这苦的人。
　　“文公公”
　　这个深宫里头出来的残缺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杨雪唤她，噗通跪在杨雪面前：“奴才一生没有被人看得起过，没入宫是这样，入宫了是这样，直到来了张家，才晓得被人看得起是什么滋味。您不用担心，要是去了，我跟着去，在底下伺候您。”
　　有些人你对他百般千般的好，他要让你去死的时候都不会犹豫半分。
　　有些人哪怕一点儿的恩惠都会记在心里，拿命也要偿。
　　“能好好活着，干嘛要去死呢！”
　　她自己不想活了，却还是见不得别人去死。
　　杨雪笑了一下，吩咐窗尾跪着的丫头：“去把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匣子银元并一张纸条。
　　“这纸条上的地址您去寻，住这里的是个可靠的人，那是深山，就算有战乱的也不易到那里去。您拿着钱，必须活到寿终正寝才成，我在下面等你。你不着急，等你到了再投胎，有恩情下辈子再偿。”
　　文公公抱着银元匣子，向她磕了三个头。
　　杨雪抬眼看越获白，似考虑了一下才唤他：“妹夫！”
　　她请越获白帮她将文公公好好送出去。
　　“都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杨雪看了一眼屏风上头五姨太的影子，留念的抚摸着肚子，很是疑惑：“我上辈子以为是五姨太毒死了我……第二世晓得是张志杀了我，便就怀疑这一次到底是不是五姨太？”
　　卫歆：“两世，都是张志害了你。”
　　“可是为什么呢，”杨雪早就知道是谁要她死，可是她总要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何要让自己去死，她泪又下来了：“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我无子又占了正妻的位置，所以不想让我活。那这一次你给了我一个孩儿……他为何要打了这个孩子，依旧要让我去死。”
　　她是真的想不通多年夫妻，哪种因由，非得次次弄得她家破人亡，要给她灌这样一碗夺命的药。
　　卫歆垂眸。
　　“五姨太什么都晓得，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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