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神婆满头大汗。
　　这一位声名远播，当初做那场法事的时候，袁嫂就向杨义提议过请她来。可是被杨义以女人不足以成事的理由给驳回了，才去请了一个假道士。
　　去请过的，都说她是真有本事的。
　　“我诈一看，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头，”神婆吐了一口浊气，问太太：“能给我提供一间房，以让我沐浴一番。等到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再看，也许能看出端倪来。”
　　神婆生得馒头银发，用一根木簪子挽了全堆在头上，身上穿了一件长袍，胸前挂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珠子。她一只眼睛许是伤过，用一条灰褐色的布条穿过耳后遮住，布条在脑后打了个结用以固定。
　　这让她看起来更有些神秘了。
　　二姨太太亲自带神婆去楼上歇息。
　　太太冷冷的看了一圈屋内的人：“谁也不许把这事透露出去，任谁问起来都说我杨公馆好得很，特别是大小姐，不准跟她说一句。否则害了我的命根子，老娘就是拼了命也要叫你们不得好死。”
　　天都要亮了，如今情绪一松懈下来，各种都是睡眼懵懂的，一会儿就散去了。
　　杨昌宏最后一个走，虽被揭了老底，但不敢露出一点儿不满，凑到端坐的太太身边去：“太太不要误会了，儿子不去看大姐只是怕遇到袁嫂，怕她痴缠不休闹了笑话给大姐丢人。不是心里头没大姐，您要明察。”
　　“幸好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杨昌宏：“？？？”
　　太太往地上呸了一口：“不然我还得费事儿把你塞回去。”
　　为母则强。
　　其他人在午时到来之前多少都眯了一会儿，就是睡不着，也要在床上躺个一时半刻的，能静静想一想也是好的。只有太太没有，她因为女儿的事情受了惊吓，又奔波忙碌了一晚上，虽然眼里都是血丝，但却是精神奕奕的。
　　神婆搭了一个台子，唤人准备了一只活的公鸡并一碗黑狗血，公鸡被捆了脚丢在桌下，她口含狗血‘噗’的喷在杨义身上，杨义顿时脸色铁青---这就和饲养的用以吃的兔子将屎拉在了自己脸上一样，简直异常的恶心。如果面前还站着自己的宿敌的话，事态的严重程度就更是要翻倍。
　　神婆：“快看！他瞪我了，鬼魅要现行了。”
　　杨义：“……”
　　围观的几人闻言都骇得退后了一步。
　　神婆：“谁来帮我一把。”
　　她眼神所到之处都是摇头，卫歆笑着过去：“我来罢！”
　　卫歆今日穿的一身水红色，掐腰的大裙摆，虽然不是旗袍却也在原本的大褂之上做了大胆的改良，使得女子曼妙的曲线都能得到极好的展示。她这个人若是不愿意理人的时候，便和一块千年的寒冰没什么两样，叫人都不敢靠近一步，恐被冷了心神。若是肯理人了，那就是火热的玫瑰花，艳丽非常，带着的那点刺似乎都不足以止住靠近的人的脚步，连香气儿都勾人。
　　神婆被她的笑颜晃了一下神，凑近围着她转了一圈：“这小姐标致啊！可许了人家没有？”
　　可想起来了。这神婆用以招揽生意的招牌上是有牵姻缘这一项。
　　太太咳了一声。
　　神婆正了目光：“小姐手里提着这畜生，我一会儿割了它的脖子，你就将血往这鬼魅周围淋，一圈接着一圈，直到我喊停为止。”
　　朱獳也不是傻的，他这张皮，制得贵重，废了很多功夫，连宝斋之主卫歆都没办法将这皮给揭下来，那任你来一千一万个道士他都能保准看不出一丁点儿的问题。
　　他只要微微动上一下，就能被嚷嚷有问题。
　　那他全程不动一下能拿他如何？！
　　他打定了注意，叫这神婆所有招数都用尽了都不显端倪，那神婆到最后果然也没法子胡诌。
　　太太目光里的光彩随着神婆的动作慢慢的散了，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双手紧抓了扶手，殷切的目光看向越获白：“姑爷！你帮我看看，老爷有问题没有？”
　　越获白，苦笑：“太太，我看不出有什么。”
　　越获白在家里这么久，若看出了杨义什么没理由不说出来，太太心里知道，这样问他，不过是存了一二分希冀而已。
　　太太对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迷样的神情，似解脱高兴又似悲哀难受，她给神婆使了一个眼色。
　　杨义的种种行为，用情志大变都没有办法去解释。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她都得咬死了要让他出问题。
　　神婆接到示意，突然收了动作，叹气说：“这鬼魅精怪好生厉害！你们有所不知，许多鬼魅平日里隐藏得极好，非得在特定的日子里才能现身。你们这杨老爷问题可不小，为保全家老少平安，还是先把他关着。切记不能与他说话交流，恐被蛊惑，我初一十五都登门看看，再做定论。”
　　朱獳：“……”
　　你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他看不起人类，虽然总穿着人皮过活，但却不屑与人过群居生活，怎么能猜得透人心。
　　***
　　“有人在吗？”
　　因是料理家里当家做主的人，不能传出去叫人听见看见，所以杨公馆大门紧闭，连背后那个小门都是使人关上了的。杨公馆来来往往就这些人，这叫门的声音又急促，不像是来惯了的那些人。
　　太太是不想开门的。
　　乱七八糟的怎么解释了。
　　“我们晓得里面有人，再不开门的，我们就破门进来了。”
　　显然不是平常人，太太蹙眉，当机立断：“把他嘴塞了抬到里面去！”
　　朱獳哪能放过这机会，有人来抓扯，他立刻带着绳索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叫下人手忙脚乱的就是抓不住。这一耽搁，外门的人破门而入，是袋里装枪的几个警察，穿着一身绿皮。
　　几个人站在门口，伸头一看，院子里站着几个男人女人。正中间里头摆着一个‘神坛’，一个神婆样的妇人面露惊慌，还有一个绑着的人趴在地上生死不明，另一地的血。
　　还有一只间或在地上扑腾的鸡。
　　其中一个警察立刻掏枪出来，就站在门口，没敢往里头跨。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全部都到角落里蹲着，不准抬起头来。”
　　“哎哟！劳烦让让。”
　　只见一个胖子从警察堆里挤出来，快步跑到杨义身边，把他半抱半扶起来，先探了一下鼻息，见他还有气，喜形于色的对几个警察说：“好像没受什么伤，还有气儿！”
　　正是张志。
　　为首的警察和他似乎很熟，陪着他蹲下，还拍了拍张志的肩膀：“张大老板真是孝顺。”
　　张志怀里闭着眼的杨义猛然醒过来，刚被拿下嘴里塞的白布，就开始嚷嚷：“姑爷，这女人得了失心疯了，非说我被恶灵附体，还要把我关起来。”
　　太太：“姑爷，这恶灵，你也是见识过的……”
　　“岳母，”张志打断她：“这世上哪里来的鬼神，岳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太太被他这一呛声给说楞了。
　　她敢做这样的事情，大部分是因为在女儿房外受了他意有所指的启发……
　　照理来说他虽然句句隐晦，但意思就是让她早日将雪儿父亲这点子污七糟八的事情决断清楚……
　　难不成真是她理解错了！
　　但都是一家人，何至于还要喊了警察来……
　　神婆是活久活精的人，见势不好立刻跪在地上磕头：“不关我的事儿呀！是这家的太太请人跟我说，这家的老爷身上不干净。我左看右看这也没什么不妥的……这位太太非得让我编话儿咬死了杨老爷有问题，要把他关起来。这通通可不关我的事儿！”
　　杨义称病让杨雪往娘家跑了一趟，好好的就要到三个月的孩子就没了，张志不在家里好好陪着杨雪，带着警察上了岳家的门，这事情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
　　越获白正待说话。
　　“这女人无子，要夺我家产，害我性命，你们赶紧将她带走！”
　　被松了绑的杨义简直是怒火冲天。
　　张志却小声跟太太说：“您这回也闹得太过了，我半路听到巡捕房的警察过来，说是有人报信说您要害了岳父，赶紧跟着过来的。岳父现在正是冒火的时候，巡捕房的人又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您不若先跟他们回去问话。有什么话儿一会再说，晚点我去巡捕房接您回张府。我那没您看着也不放心。”
　　杨公馆门一打开，确实有街坊在门口指手画脚。
　　杨公馆的事儿可是大新闻。
　　确实不能这么闹。
　　太太忽略心底那一丝不安，闭嘴同意了
　　“外面是在出殡？”
　　其中一个警察拉住为首的那个：“头儿，是陈元韶，让他先过罢！”
　　陈元韶？
　　越获白愣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口去。两个领头的男人一路洒在纸钱，身后一群 ‘喊婆’哭声凄婉。这是广州丧家举办丧礼的习俗，要铺排仪仗和雇佣‘喊婆’哭丧，早哭茶，午、晚哭饭，力求要哭声哀婉，音调悲呛。
　　这就是哭的午饭。
　　这几人身后，是一个系着麻布岁数极小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眼眶通红至肿，半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照片，任谁都能瞧见儿他的心伤，像是游魂似的在飘。
　　那照片上的人，眉眼带笑，被少年抱着怀里，静静的看向杨公馆。
　　“陈元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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