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爹！早啊。”
　　杨义见不得这对未婚夫妻总在大女婿家里住着，不顾杨雪的阻拦，非得喊人回来，见无人搭理他，气得七窍生烟。昨日晚上让人到张府去通报，只说他病得厉害。
　　杨雪当时已经睡下了，她近日素来嗜睡，赶紧穿衣起来叫上卫歆与越获白就往杨公馆去。
　　结果一进门杨义好好的在露台上头喝茶。
　　杨雪气得不行，本想着在家里歇上一晚上，太太知晓之后却赶着夜色将她送了回去。
　　然而俩未婚夫妻却没能走得了。
　　卫歆见着他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就在桌子前坐下了，满桌的点心散发着浅浅的热气，香得能将肠胃勾出来。
　　杨义‘啪’一放筷子，脸上带了三分冷色：“家里的规矩不晓得吗？谁准你上桌的。”
　　现下起来的就他们俩，卫歆并未放了筷子，而是施施然坐下来，咬了一口透明虾饺，让鲜美的汤汁溢满了整张嘴，才漫不经心的道：“家里？你们朱獳统共还剩了俩三只，素来又没什么同族情谊，就算不慎碰见也是避得远远的，你有过家么，谈什么家里的规矩。”
　　杨义虽被嘲讽，脸色却没有变，身为山海经记录在册的异兽，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卫歆的双眼的。
　　“被你发现了！”
　　“不要把我……”卫歆喝了一口粥，意味深长的浅笑，指着门外：“和这些人当傻子。”
　　“人类？！”
　　杨义：“无所谓傻不傻，食物而已，谁会去管食物是聪明还是傻呢！我顾及的，从来只有你，而你却可笑遵守着人类的礼义廉耻、忠孝仁义，像一个人一样的去生活。那么，现在！要能抽出你的鞭子，鞭挞你爹么？”
　　卫歆微微眯眼，平素淡漠的眼眸中，闪现了锐光，使她连态度都正了许多，像是要对待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你这皮是特制的？”
　　“起码你扯不下来。”
　　‘嘭’，桌子被杨义抬脚踢翻，桌上本有一砂锅滚粥，几屉温热的点心，几样油腻腻的小菜和各类饼子，全部撒了一地，那滚粥就炸在卫歆脚下，有少许溅到了她腿上。
　　卫歆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反而是没有受丝毫伤的杨义，往后跌至椅子里，捂着胸口大呼：“不孝女，不孝女，卫歆你个不孝女啊，竟然敢推你爹。要遭天打雷劈的！来人啦。”
　　越获白是来的最快的，他没有理又叫又闹的杨义，而是径直走到了卫歆身边。
　　高高大大的男孩抿唇蹲下，如同一朵浓浓的乌云，遮挡了卫歆的视线，低头所能看见的所有都是他宽阔的背部和黑压压的头顶。他有两个旋，据说有两个旋的人生来就聪明，但是又十分的固执，虽然没有什么相学的原理，但流传多年总是有什么依据的，这小道士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
　　死倔的。
　　卫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竖起来那一两缕头发，被摸的人如同定了身一般，整个人都僵硬了，片刻之后炸毛、
　　“你干嘛！”
　　整张脸红成一片，连耳根都红透了。
　　卫歆不惧他的怒火，笑眯眯的道：“小白真可爱。”
　　好气哦！
　　然而越获白自遇到这妖孽起，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沉着脸打横抱起了她，小声在她耳边问：“怎么伤口不愈合？”
　　“这粥里有东西，”卫歆同样小声的配合，一双眼里都是揶揄笑意：“我以为你看出来了呢！所以不去理你的岳父大人。”
　　“嚎这么大声，中气十足的肯定没事，”越获白踢开房门，淡淡的看怀里笑盈盈的女人：“他是我岳父大人？那你是真准备嫁我。”
　　卫歆素手缠上了男人的脖颈，感受到身体所触碰之处俱僵硬如石，掩了三分笑意得寸进尺的整个身子都依偎他：“你还小呢！要等些时候。”
　　“无福消受”
　　她被劈头盖脸丢在了床上。
　　哎呀！人类就是喜欢口不对心。若真如此义正言辞，为什么不丢得狠些重些。
　　***
　　所谓言灵。
　　口出之话念上两三百遍，就容易成真。
　　可是大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卫歆才叫朱獳注意一些，遍应了……
　　“太太的胎落了。”
　　随着这样一句话，整个杨公馆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连杨义都停止了闹腾。
　　整个杨公馆的下人并姨太太都有些懵，要知道这位大小姐自出门子起多年了都没有能怀上一子半女，使得他们这些拿姑爷钱财过日子的杨公馆一众人都有些忐忑----他们自然知道不归老爷杨义养的。好容易怀上了一子半女，连两个姨太太都没有不盼着她好的，最好生下个大胖小子，教他对母族好些，只要肯赡养杨义和太太，就饿不死她们俩了。
　　两个姨太太素来对大小姐杨雪就好----主要是自己这辈子是只能跟着杨义了，既然没有子女做指望，只能聪明着一些，将太太伺候好了，望着能有她们的好处。
　　男人嘛！
　　她们不说能有多了解，因只有杨义一个范本。可是人性素来如此，孩子没有的时候就没有，反正张府里头也不只杨雪一个不能生的，就当是子孙缘浅。可是怀上了那只有大喜的，没见着这阵子大件儿小件儿的东西都往杨公馆里送吗？
　　足以见得姑爷对这一胎的重视。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千万的家财最后还不是要传给孩子的，那才是延续。
　　真真是好不容易有一个，这回一趟娘家就给掉了孩子。从未得到过，和得到了再失去能一样吗？
　　姑爷能不怨怪大小姐娘家。
　　还能像往常一样对他们？
　　谁都回答不出来。
　　忧郁的气氛蔓延了整个杨公馆，包括杨昌宏在内的所有人，都像是有默契似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怕扫到了台尾风。
　　果然，天黑尽了，裙角沾着血迹的太太才回来，一进门就召集了所有人，连骂骂咧咧的杨义都被喊了出来。
　　太太就坐在主位上头，眼神如同一把利到，剜着下面的每一个人----这位置原本是杨义坐的。
　　“你们都知道，我大姑娘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太太微微侧过头，像是才看向杨义一样，问他：“老爷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也出来了。”
　　杨义冷着一张脸：“装什么装，不是你使人喊我出来的吗？”
　　太太：“老爷不是最疼雪儿的吗？怎么看起来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都不问一声雪儿如何了，也不问一声你的小外甥还好么。”
　　“不就是落胎了么，有什么好问的。”
　　“杨义！”
　　太太：“黑心肝烂心肠的狗东西，慧儿的事情你说你是迷了心智了，我尚有雪儿，没法子跟你计较！只能信了你的邪，可你还要害我雪儿。老娘是要和你拼命的。”
　　太太是家里头女人里最时髦的一个，五十来岁了，短发长旗袍，誓要将所有的流行元素就穿到自己身上。平时都学着不伦不类的打官腔，如今冒起火来粗话就起了满嘴。
　　加上她如今脸带凶色，裙摆上全是血迹，更是凶神恶煞一倍不止。
　　如今杨公馆的下人除了袁嫂和刘叔都是后头新招的，也只有他们看过太太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在家里坐镇，那是十里八村都占不到杨家半点子便宜，甚至对上了恨不得舍点钱财买个清净。
　　骤然面对这样的太太。
　　整个杨公馆都有点吓懵了。
　　她嘴里所说的慧儿，就是杨义远嫁的二女儿杨慧。说到从不能在嘴边提及的二女儿，太太就有些止不住嘴。
　　“慧儿自小就像我，能管这一家子，也肯管这一家子。她在家的时候，你的好儿子那才是乖巧伶俐，哪像现在整个一无情无义的浪荡子。”
　　杨昌宏被徒然骂得一缩脑袋，呐呐喊了一声：“娘！”
　　“呸，还是叫我一声太太罢，谁是你娘，”太太冷哼：“你大姐有哪一点对你不好了，寒夜里都要来亲自接了你娘去享福，生怕了为难。她怀孕难受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去看过她……生你养你，我觉着，还真不如生一块叉烧来得好，起码还能啃上两口。”
　　杨昌宏，卒！
　　平日里不发脾气的人，凶起来简直叫人害怕，在场者无一不缩了脖子，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可以够人钻进去，以免得被这位太太看见，她现在可是逮谁喷谁。
　　“人家娘家都能给女儿撑腰，你是恨不得拖累死女儿才好，瞧你做的这是什么事，大晚上的称病，不是存心折腾女儿是什么！慧儿也就罢了，你不喜欢她，嫌他管宽了你的事儿，你将她卖给人家，我也没有法子。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说你必然对雪儿好，雪儿没有一子半女需我们给她撑腰，我才消了声……如今老娘是什么也不顾了，拼命也要叫你落了一身剐。”
　　‘嘭’
　　“够了”
　　杨义又摔了杯子。
　　太太抚平顺了头发，坐下来：“老爷知道你摔的是什么不？”
　　杨义：“……”
　　太太指着二姨太太：“你来说！”
　　二姨太太胆胆战战的站出来。
　　“这是……您供在里屋，轻易不肯叫人看见的…我们老杨家的传家宝。”
　　“老杨家的传家宝，就这样叫你摔了，”太太冷笑：“你是不认识了怎么的。就说是被鬼魅迷了心智了罢。”
　　“把这个鬼魅给我绑了，没死的赶紧去门口给我问一问，去请的神婆来了没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