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杨雪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极快的人就消瘦了整整一圈。请来的大夫说有些人怀孕的前三个月就是如此，没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想，只能尽量找她喜欢能吃得下去且不吐出来的。
　　就是这样杨雪也没能闲着。
　　满肚子的忧心。
　　“你说父亲整日不停的闹腾，近日二姨太太也不知道犯了他什么忌讳了，被他关在屋子里不能出门一步。说来也好笑，我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有什么事情不能拿出来说的，禁足是个什么事儿。小丫鬟出去说了一嘴，弄得街坊邻居都说杨家规矩好，这不是明摆着看笑话吗？小弟到了出去交际的年龄了，他也不顾及女子半分…呵！也是我魔怔了，他要是顾忌子女，小弟怎么会养成这样。”
　　家里乱得很，杨雪有心请母亲前来，一来是她毕竟年岁大了，首次怀孕，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有些害怕，想请母亲在身边陪着。二来家里头这么乱七八糟的，未免得母亲受了带累，反正是这么多年的烂账，不如避开也落得清净。
　　可是一向很疼女儿，多年来都盼着此胎的杨母竟然不肯，只是在才得到消息那天过来了一趟，其后两个星期过来一日，这两个星期更是根本就没有登门，只托信儿给姑爷请他好生照料媳妇儿。
　　“我知道一家子乱起来当家太太始终是脱不开身的，可心里也难免怨怼，毕竟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不易了，让我觉着自己也金贵了许多。”
　　杨雪说着，神色温柔似水的轻抚肚子。
　　孕中的女人情绪十分多变。
　　卫歆：“我是整日陪着姐姐的，还不够？！”
　　“够了够了，你来陪我是添一做二，还捎带了一个门神，我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意有所指的往越获白那一瞟，本以为能看到这小妹害羞的模样，哪晓得这进门起就像是没骨头似的妹妹楞是摊在小榻上，连神色都没有微微变一下。
　　“他要看着我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杨雪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这话她不是第一遍听，卫歆嘴里的看着那就真真儿的是看着，虽然卫歆所在之处他必然跟着，比如俩人每日大半时间相伴，越获白都不远不近的在一旁，但奇的是他从不插嘴，一不注意就要将他忽略了去。
　　“这话奇了，妹夫看着你做什么？”
　　卫歆懒懒的将手里的书丢到一边，招呼杨雪的丫鬟将番荔枝给她端过来，常年伺候杨雪的丫鬟像是专供她用的一样，一定要将番荔枝切成小块，正好能一口一个了才愿意张嘴。
　　“甜……他看着我呀，自然是怕我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偷偷出去做了坏事儿呗！”
　　杨雪满脸诧异，看了眼卫歆，觉得她满嘴胡言乱语，干脆去看默不作声的越获白。
　　越获白是最不善与女人说话的了，平时在杨家关于女□□流的部分都是卫歆负责，如今卫歆乐得看热闹，也不开口。
　　他被盯了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
　　“你们慢慢说，我出去走会儿。”
　　转身就出去了。
　　卫歆在软榻上笑了一会儿，话才转回来：“开玩笑的，男人嘛，对着心尖上的女子，自然是离不得半步，恨不得将我揣在怀里带在身上。”
　　“呸……还要不要你这脸皮了，”杨雪真是被她这自负满满的样子逗笑了：“看你这吃得美哦，害我也馋了……小遇给我也端一盘来，之后便下去吧，不用你在旁边。哟，都中午了，你素来有午觉的习惯，赶紧去睡一会儿。”
　　小丫头退下去了。
　　待屋子里就俩人了，杨雪才拉了脸骂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在家里也就罢了，去了婆家可不能这样。要让婆婆看了不高兴，有一千种法子治得你有苦说不出。”
　　早年她嫁给张志的时候，上面也有公婆，这是亲身经历过的。又觉得好笑：“生得这样一副容貌，再瞧你这慵懒的做派，就是我初见你在我房里歪躺着的时候也心头直跳，脸儿发红。怪不得妹夫片刻也离不得你。走了也好，没有堂还未拜，就见着新娘子的道理。”
　　杨雪今日唤她来，最重要的还是试一试喜服。其实现今成婚更崇尚西式的教堂白婚纱，即洋派又端庄圣洁。杨雪却是个守旧的女人，按她觉得一个女子出嫁还是该穿盖一块鸳鸯并蒂的盖头，穿一身红艳艳针线细致的喜袍。但也不是非如此不可，哪晓得不过提了一嘴，这个留洋多年的妹妹却觉得哪儿都好，叫她主做便是，可把她高兴坏了，更想着把婚礼弄得气派一些，嫁妆也是费了心，都是能力所及的最好的。
　　量身定做的礼服，也要喊她试一试才放心。
　　“真是美得不似真人儿！”
　　不用凤冠霞帔，只是红嫁衣往身上一套，便是十分的出色都成了十五分了。只是可怜这一身端庄高雅的嫁衣，被她这斜着半个身子一站，愣是多出了妖冶、惑人的味道，这次杨雪倒未再骂她。
　　男人嘛，应都是喜欢房里能是这样的……否则家里头也不至于有这么些位姨太太了。
　　卫歆：“姐姐，我托你寻的东西找着没？”
　　“那金镶玉的怀表，我是有些印象，可就是记不住放哪了，”杨雪也没问她拿这块怀表做什么：“等过阵儿我好些了，就差人将里外翻一遍，再给你看看寻不寻得到。”
　　***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杨雪夜里醒来，想要找一杯水喝，并不想烦闹到门外伺候的人。没想到半只脚才下了床，就看到于阴影里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拉开了灯，害得杨雪突见光明，闭了好一会儿眼才能睁开。
　　正是张志。
　　“刚刚进门，听大姨太太说你不舒服得厉害，就过来看一眼。”
　　杨雪本是站起来想给他倒一杯水，闻言愣了一会儿，半低着头看杯子里的晃荡的水：“自从我怀了孕，你便只来了我房里三次。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多年夫妻，你也尽可跟我直说。这样躲着我、避着我倒让人心凉……弄得像是我怀孕也怀错了似的。”
　　张志站得有点远，杨雪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在朦胧的灯光里，他又没有任何的声息，让杨雪实在有片刻的毛骨悚然。
　　“呀！吓我一跳。”
　　因出了神，杨雪见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狠狠拍了一下。
　　两人皆有片刻的沉默。
　　张志叹了口气，将她搂过来，到底多年夫妻，他安抚几下，女人便整个软在他怀里，依偎他信任他比父母更甚。
　　“是我没好好跟你说过，”张志搂着她，将厚厚的下巴放在女人肩膀上，不让她见到自己此刻的神色：“我确实是不喜欢孩子的，你见我抱过哪个小的……是我想岔了，只要是你，生个什么我都喜欢。”
　　杨雪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那是你的儿女，生个什么算是什么混账话儿。”
　　“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倒也不是孩子的事儿，最近事忙，加上岳父家里事也多，分身乏术，不是故意不来看你……如果真不顾着你，还大老远的请来医术精湛的大夫，只为了此胎能安稳么！”
　　张志知道，他对于杨雪，其实是从不需要太多的解释的，一个不甚合理的理由就够了。
　　这又不是旺季，就算是旺季，他做的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老婆怀孕难道就至于要忙到这种地步么！
　　杨雪总是会往好处想他的。
　　她那么爱他。
　　这是个书香门第里头娇养起来的姑娘，有着小家碧玉该有的一切美好的地方，她是一个非常适合作为正妻的女子。
　　更加上多年未孕使得她觉着对不起张家，如果拖累一样的娘家更得她心中有些自己都晓不得的抑郁，这让她更加的柔软了。他轻轻推一下，她便能顺着他的方向动一下。
　　任由他搓圆搓扁。
　　多么合适的一个当家太太。
　　张志：“前几日不是都要好些了吗！今日怎么又吐得严重了？你看你，廋得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怎么晓得，”杨雪在他怀里，不好和妹妹及下人说的话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给他听：“难不成……那真是好笑得很了。我今日早上忘了喝那一剂药。自你请来的大夫给我开了药，我喝着，前几日倒是能好吃好喝的了，我却日日做噩梦，睡不安宁。可今日没喝药，虽孕吐严重些，精神倒好了，中午还睡了一会儿午觉，连脸色都好了许多。怪不怪？”
　　张志搂着她：“一时的感觉罢了，做不得真的。你还要按大夫的吩咐，每剂药都好好喝了，才能保腹中孩子及你的平安。晓得了吗？”
　　杨雪笑了：“又不是三岁孩子，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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