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这就有点尴尬了，再说白日里他有见到过这个小孩子么？除了店主和猫，他并没有在店里看到其它人。
　　看孩童的神色…却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更让张老板心惊的是，白日里宝斋不过就十几二十个平米的店铺，这孩童往里跑的脚步还没有停下来，听声音，还像是越来越远了。
　　难不成是有暗阁？
　　越获白将帖子塞到张老板怀里，先前还碰不到的东西，现在就能碰得到拿在手里了。可这触手一片冰凉，像是在阴冷的水里泡了许久又捞上来的，让张老板又想丢下手。
　　过了不一会儿，铁门被郑重其事的拉开，刚刚跑进去的小童迎了出来，他刚刚进去的时候响动大得不得了，这会儿出来倒是无声无息的。
　　“姑姑请你们进去啦！”
　　越获白一脸不满：“你刚刚喊谁臭道士呢？”
　　孩童似有点不高兴，阴飒飒的看他们俩一眼，没有搭腔，前面带路去了。
　　耶！与白日里那黑猫的神色倒极为相似。
　　两人一跨进门，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绘有唐朝仕女图的屏风，上面五位或摇扇或扑蝶的仕女，脸儿都朝着外面，目光都盈盈望着门口，唇边似带娇笑。
　　“好画工，像活的一样。”
　　越获白嗤笑：“本就是活的。”
　　“什么意思…”
　　只见领头那个着绿色衣裙的仕女唇边笑意更浓，于屏风上遥遥向他们想了个礼。
　　张老板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身后却有成群的娇笑声传来，骇得他不顾越获白明摆着的嫌弃，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死活也不肯放手了。
　　越过仕女图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各有排列整齐的大红灯笼，用以照明，借着烛光可以依稀看到两边石壁上皆刻有图案。
　　越获白突然驻足，吓了张老板一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红灯笼之下，大片的石壁上，刻画了一头猛兽：浑身毛发充沛，项上挂有数颗宝石，身后九条尾巴漫天飞舞，占据了半侧石壁，头半藏在尾下，故看不到，而脚下连绵铺有骷髅。
　　越获白呢喃道：“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之不蛊。”
　　张老板：“九尾狐？”
　　这下他不敢夸石壁工艺之精湛，在如此昏暗的烛光下都能窥见其形态，丝毫不敢再乱说这石壁像真的一样。
　　能食人哎！真是吓死个人了。
　　“姑姑在等着呢！你们快些呀。”
　　“好好好！就来。”张老板这下不顾及旁边站着的也许是位神通广大的天师了，改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前走：“越天师，走吧！别让主人家等急了。”
　　随着他的话，眼前一暗，所有的烛光一齐熄灭了，那小童推开了通道尽头唯一一扇门。
　　光亮随之袭来。
　　越获白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这灯火透亮的房间。这房间一前一后开了两个门，门上刻有一丛翠竹。中间依旧是个屏风，上面却没有绘美人图，而是一汪透亮的水，水边茂林修竹犹如仙境，画是绘得极好的，但从入门开始走到现在所有陈列无一不鲜活，无一不造诣深厚。
　　这屏风，罕见的没有一活气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落了俗套。
　　屏风前主位设有两人，中间有一方经年的红漆木桌，坐在主位的女子素手芊芊，正拨弄红漆木桌上放着的唱片机。
　　主位旁边分别另有两个较小的凳子，小童引他们在小凳子上坐下就从屏风后退了出去。
　　张老板：“卫姑娘…叨扰了。”
　　“嘘！”
　　卫歆以手指压唇，制止了他出声，她还是穿着绘牡丹的旗袍，只是比起白日里仅仅到大腿的‘短旗袍’，这件儿不仅底色是黑的，长度足足到了脚踝，下面一双儿红色小皮鞋。
　　比起白日的清雅如少女，夜间的卫歆更像蜜桃般将将成熟的小妇人，艳得惑人。
　　“夜还未深，先生不必着急。”
　　听到这样脆如黄鹂的声音，自入门起就显得十分桀骜和不耐的越获白也楞了一瞬，神情柔和下来。
　　卫歆接着又道：“先生想听什么歌呢？”
　　态度竟然和白天爱答不理的样子完全相反，把一同进来的越获白丢在了一边，全程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张老板却觉得气氛出奇的诡异，擦了擦汗，有些发福的身子下意识往前挪：“都好、都好，卫姑娘随意。”
　　卫歆果然没有再问他，从唱片机下方的盒子里，挑挑拣拣终于选好了一张唱片，是一首用某种乐器弹奏的清歌。
　　张老板平日里唯对钱和权感兴趣，又可以说是草根出生，对音乐这样高雅的东西不过是为了面子胡吞海塞，所以连这是什么乐器都猜不透，只是觉得出奇的好听。
　　离开的小童复又回来，端了比他还要高的点心和茶壶，把小脑袋遮得严严实实，全不知道怎么好好走到这儿没有摔倒的。
　　卫歆：“听张老板的口音像是G市人，我这备了G市有名的点心，边吃边聊可好。”
　　张老板的手表，正好指向了十二点。
　　小童：“你是要红茶、铁观音、普洱还是罗汉果？”
　　听小童这样一说，张老板才觉得腹中饥饿，口也渴了。
　　“劳驾！罗汉果。”
　　茶桌比小童整个人还高呢，张老板有些局促，想自己去倒茶，只见那白玉瓷一样的茶壶稳稳当当自己飘起来，往他面前的茶杯里掺了满满一杯茶。
　　小童看他惊讶的样子，呲笑了一声。
　　越获白：“一杯铁观音。”
　　小童白眼一翻，很不想搭理他。然向上首的卫歆看去，只见她微微一点头，同样的那唯一一个茶壶又飘起来，可倒出来的茶水又变成铁观音了。
　　“鄙人张志，今年三十八岁，家住解放路372号，这个片区都是两年前新修的别墅，去年年初刚刚交付，我与妻子在372号举行了婚礼，就搬迁进去。谁知道刚刚住进去，第二日就发生了怪事…那天下着雨，我早上起床都有喝茶的习惯，可我妻子年纪轻，要多睡一会儿。那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去露台上喝了半个小时早茶，回来发现妻子还没醒，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手也紧紧的拉着被子，我去叫她。连着唤了许久都不见清醒，无奈之下我只有拉开了她的被子，”张老板猛灌了一口茶，双目惊恐的瞪大：“她手卡在被罩里头，卡得太紧，拉开的时候双手都被扯变了形。被子底下…她全身都是血，整个床上都是血…我立即喊医生来，只能发现她背部有几个血洞，结果一检查里面居然有五根老长鱼骨，正从她脊柱上往外长…正常人怎么可能长这样的东西啊，她以前也从未跟我提过身上哪里疼啊，怎么一夜之前就长了这么怪的鬼物。”
　　卫歆：“先生三十七岁才娶妻？”
　　张志喘了口气：“晶晶是我第二任老婆，第一任死了多年了。”
　　他并不是多想谈论第一任老婆的样子，也许是觉得与这件事并无什么关系，或者不值得拿来一说。
　　卫歆：“先生继续罢！”
　　“这是医学上不能解释的事儿，我也算知晓点这世间不寻常的事儿，干脆立即请了有名望的大师前来，想必这人越天师也认识的，就是东街老胡同的冯瞎子。”
　　越获白点了点头。
　　冯瞎子生出来便瞎，有一双能看透鬼怪的天眼。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因有天眼觉得必是走这条路的人，但无奈被批命格极弱，没有一个师门肯收他。结果他自己琢磨居然给琢磨出了许多门道，照理他的岁数走到他师叔跟前也要拜一拜，和他抛开师门勉强算个同辈。
　　喊他冯瞎子并不是不尊敬，而是此人喜欢被这样喊。
　　张志这样的人八面玲珑，见越获白一直被冷落，自己紧张的半死还不忘把他扯进话题里头来，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之很不惹人讨厌。
　　“冯瞎子一看就说有邪祟作怪，用法子去了晶晶身上的鱼骨，足念了两日的咒…哪晓得完事第二天，冯瞎子就死在了自己家的床上，被那几根不见的鱼骨全戳在眼珠子里，从上穿到肚子里，扎死的…”
　　张志停下来喘了口气，哆嗦着自己端着茶壶又续了一杯水，还是罗汉果，又甜又腻的让人嗓子发腥气。
　　越获白神色不对。
　　他也没有逮着冯瞎子的惨状多说，实际此人之惨比他说的多倍有余，毕竟是人活生生的被鱼骨一根一根从上至下贯穿而死的，其惨状说透了怕上座的女天师不肯帮忙了，可是完全不说又怕这人不晓得厉害。
　　张志道：“我查了冯先生在世亲朋好友，予以事业和钱财上的帮助，包办了冯先生的葬礼，并承诺其亲属，如有困难…”
　　越获白：“嗤，张老板话说得真漂亮哈。冯瞎子邢克之命。能有什么亲朋好友，正儿八经算是至交亲朋的还能活到现在？”
　　卫歆似未闻这些话，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张老板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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