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01宝斋
　　“姑娘”
　　卫歆经营着一家玉石店铺，因店铺所在的位置整条街都被划为了景区，每日上门的客人骤然多了起来。
　　她颇有些不耐烦，淡淡的，连眼皮儿都没有抬。
　　“今日不做生意的。”
　　“张某不买东西，受朋友指点，前来请姑娘帮忙。”
　　姓张的老板多恭恭敬敬向卫歆拜下去，腰弯到底。
　　有个黑影晃了一瞬。
　　他惊讶的“哎”了一声:脚下多了只黑猫，它不知道骤然间就从哪里冒出来的，恍然间似乎有看到黑猫带有虎斑的爪子，异常大的爪子。
　　但它明明是通体黑的，黑得油亮。
　　卫歆:“我不帮你的忙。”
　　她刚刚低着头，半个身子都藏在展架后边，浑身上下只窥得见小截旗袍，一把软糯的嗓子。现在她站起来，那一身儿手工秀制的旗袍就羞涩的露出了全貌，竟是与她娇小身姿并不搭的艳红色，上边铺着牡丹，她这样人淡如菊的合该是着素白色绘莲花的旗装。
　　如此这般搭着，再看她冷清的神色，本就是个违和的事儿。
　　这家“宝斋”有这样的老板，与街上繁华交错的人群实在是格格不入。
　　这人，这景，再值得探究，终归没有命重要！
　　张老板欲再劝说，脚下的黑猫突然呲牙咧嘴的拱起了背部，整个猫身放低，极通灵的严眼中冒有凶光。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今日，在这里儿，若再敢说一个字，必然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生意做得这样大，好多次因自己的知觉避过了险境。
　　因为这猫总有些奇异的缘故，张老板背心沁凉，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本来就是急走过来的，任你再大的权财，在景区里也开不进车来，现下一冷一热一急，额头就出了细汗。
　　眼见着不能成事，张老板退到店门口，从怀中摸了一块帕子出来，在店门口搽汗。他倒也不嫌脏，就着店门口的青石板路，背对着金玉斋坐下来歇息。
　　“现在身上还揣帕子的倒少了。”
　　这把软糯的嗓子发出的声音与张老板从前听过的都不一样，一听过便不会再认错，必然是这位女店主的嗓音。
　　以为店主要与他说搭话，张老板赶紧站起来，却见面前木门“啪啦”合起来，透过缝隙，他来得及看见刚刚桀骜不驯的黑猫乖巧的跳到旗装女子膝上。
　　店里应是没有第二个人的罢！那店主也未动一下，……这木门是谁给关的呢？！
　　额间的汗似流得更凶了。
　　**
　　开放式的景区照例是不会清场的，小铺到了八点左右就闭门谢客了，张老板晚上就着矿泉水吃半了个面包，底下人买来的路边摊小零食实在不合口味，他多年不吃这样的东西了。
　　可是没有办法。
　　吃再多苦都没有命重要，再说他现在有权有势，就是给个神仙都不舍得换，哪里肯就这样去死。
　　眼看就九点了，张老板握着捏碎面包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拨了个电话。
　　“天师，我刚刚进去了，店主并没有搭理我。”
　　那边沉默了一下，张老板猜测或许是在看时间。
　　果然……
　　“我不是让你十点整过去吗？你现在进去干什么！时辰不对，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啪’的电话被挂断了。
　　张老板立刻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张某刚刚一时心急，违背了天师的吩咐，求越天师再帮帮忙。张某再捐一千万为菩萨老爷塑金身。
　　不过几秒钟的事儿，越天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人啦就是贱！就是因为越姓天师视财如命，张老板虽然知道他有真本事—不然也不会被圈内这些大富大贵的人几乎捧上了神坛。可就是因为这视财如命，总让第一次接触的人觉着他纵然有点本事大概也不会多靠谱。
　　然而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帮张某一回罢！您要是都不帮我，张某可就真没命了。”
　　那边是个老迈的声音，难得的居然有些和善，也许是看在这一千万的面子上。
　　“这事儿也有我的过失，越某本事有限，张老板是必死的命格，越某救不了你。可是命是自个儿的，越某敢以自己的招牌起誓，这世间还有谁能帮你逆天改命，必然是卫小姐了，你可别自作聪明的再去试探。”
　　这话儿您早说呀！早干什么去了。
　　“是张某不对，张某小心眼…您查查账，刚刚已经转了一千万到您帐上。您可千万再帮我这一回呐。”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想是查账去了，好一会儿才回话。
　　“晚上十点之前，有个手持牡丹拜帖的青年人回来找你，那是我师侄…他会带你进去。”
　　电话里突然起了杂音，挂断了。
　　张老板还想问，也知道再打电话过去不妥。他来这里没见带多的人，这厄运从不因为他身边有人而减轻，他就是在人山人海的商场里，厄运也能找准了他一个人，似绝不伤及他人的样子。这些事近来发生得多了，已经引起了风言风语，人带多了也麻烦，索性就带了个心腹在身边。二来，他这个位置是知道世上有玄异之事的，既然是来找奇人异士的，就不得不预防其有什么怪癖，比如不喜欢人多。
　　唯一一个带来的心腹也遣走了。
　　然而晚上仿古建筑始终让人心里发毛，特别是发生了最近的厄运之后，张老板一个人胆胆颤颤的缩回车里，嘴里念叨着经文，强迫自己闭上眼。
　　时间似乎还是过得很慢。
　　很久很久之后，车窗被敲响了。
　　张老板今天开的是一辆轿车，玻璃都贴了膜的，从外边是不能看进里边的，但从他驾驶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来人手里拿着的长方形绘牡丹图样的东西，应该就是拜帖没错了。
　　他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小小的将窗户按下来一点，保证随时能再次将它关闭起来。
　　“是越天师么？”
　　“嗯。张老板…张志？我师叔喊我给你送东西。”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像是混进了手扣玻璃时‘刺啦’的部分，有些伤耳朵。
　　张老板这才打开了车锁下车，意外的是，来给他送拜帖的青年非常的年轻。刚刚跟他电话联系的越天师到底多少岁数无从考证，但是相传已经不下于八十高龄。这个青年生得高，肯定是有一米八的了，但脸稚嫩得很，张老板这一生见过了许多人，识人的本事是练出来了的，依他来看，这个青年绝对不满18岁。
　　他难听的嗓音，或许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独有的变声期的声音。
　　越天师有一位师兄弟，他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师兄弟收了一位不满十八岁的男孩做徒弟，这位年纪这么小的 ‘天师’又能有什么本事呢？！
　　张老板：“麻烦您过来走一趟嘞，请把拜帖给我吧。”
　　青年见他过来，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捂住了口鼻：“还是我带你进去吧，张老板拿不了拜帖的。”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拿不了拜帖？
　　张老板在青年鼓励的目光中--当然是青年人示意他去碰拜帖的，虽然更像是在戏耍他。他果然去碰了，然而他的手直接从拜帖上传了过去，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变得透明了还是拜帖变得透明了。
　　张老板才销声匿迹的冷汗又密密麻麻的重新回到他后背上，他颤着手再去抓了一次，然而还是没有碰到拜帖。
　　张老板心下惊惧，唇色惨白：“我是不是已经…去了？”
　　只有死人才碰不到阳间的东西。
　　青年笑了笑，似乎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到了：“张老板想多了，只是拜帖材料特殊而已。”
　　“失礼了，”张老板放在怀里的帕子又被掏出来，搽干净头上的汗渍后，他又重新拾起了刚刚掉落的儒雅：“今日劳您帮忙，以后就是朋友了。不知天师如何称呼？”
　　“我叫越获白。赶紧走吧，张老板一磨蹭时间都要到了。”
　　他很不耐烦。
　　这次走的路，与白日走的路似乎并不是同一条。
　　多年来破败的古建筑在一次一次的修缮下已经不复从前的古意，但在夜色中，它们仿佛回溯的从前的岁月，露出了它们掩埋在历史之中的，原本的样子。
　　白日里‘宝斋’的牌匾刷了新漆，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这招牌是当局统一关照的，为了打造文明景区，每个店铺必须统一挂牌。夜里‘宝斋’的招牌却是用积年的厚木头雕刻而成，两个字苍劲有力，有种说不出的威仪。门口两座巨大的石雕，其形状怪异，不似虎不似鹿，不似鸟却又翅膀，森然立在门口。这样的东西，都可放在博物馆展览了，怎么可能随意放在大街上呢。
　　石雕上方挂着两个红艳艳的纸灯笼，在这样有风的夜晚里，不见任何的晃动。
　　更何况，白日里这宝斋的大门不是每个店统一的木头门么？怎么现在成了两扇带铜环的铁门了？
　　越获白示意他上前去敲门。
　　张老板手还未放上铜环，铁门就向后拉开了缝，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挨个儿的打量他们---原来是个小男孩。
　　这孩子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门也没合上，撒丫子就往里跑，边跑边不住的嚷嚷：“姑姑，快来呀！白日里来的那个二傻子又过来了，还引了个臭道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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