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张志的意思是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见妻弟的样子就晓得，这是确有其事，不是人家姑娘家里头栽赃陷害找不痛快来的。
　　无奈他的话老丈人不听。
　　杨义被吓破了胆子，一是因为平生第一次被刀架在脖子上，二是被那诀别信里头一句一句死不瞑目的恐吓给闹的。当着那吊死少女的哥哥还没有说话，尽让女婿去出头，这会儿闹事儿的一走，他立马要请人来驱邪。
　　哪里有这样做事情的。
　　当萧家是好欺负的？那吊死的女孩子姓萧，名悦。不是世井里头女孩子常有的大丫、二丫、小春之流，可以见得这家是出过文化人的，虽然现在落魄成了杀猪匠，叫人看不起。
　　识字的是萧悦的阿爷，上一年去的。这家的男子都受其影响，字是会认会写的。真正读书习字皆有天分的确是萧悦，所以家里头凑钱想办法尽力都要让她读书认字，也不图什么，就乐意让唯一的女孩子快活。
　　这一家人麻烦在并不是那些重男轻女，不把丫头当人的，真心实意的当丫头是心头宝。否则真是给几个银钱就能解决了，现在却是一家老小为这公道似要豁出性命一样，很是麻烦。
　　这是张志托人短短这一会儿里头打听出来的，方方面面都十分的齐全了。
　　张志不由的怨怪妻弟，惹人之前怎么不打背景一一打听明白，还留下这么多赖不了的证据。知晓其怀孕即使不能娶进家门，纳在房中做姨太太不就结了么？还白得一孩子。
　　连这都不愿意的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这女孩自己落了胎不好，非要用蛮力。
　　就是泥人也得有火了！
　　一步错步步错，蠢得出奇。
　　张志唤卫歆：“怎么没看见妹夫？”
　　卫歆：“楼上房间里呢。”
　　“这……”张志叹了一口气：“叫妹夫看笑话了。小妹！你得细细的掰开了给妹夫说，我们家家风很正，这样的事多年里头就出了这一回。叫他千万放心，别往心里头去。”
　　昨日入微，越获白或有所悟，现在在屋里头闭关，楼上楼下的声音一应听不到，卫歆就算不叮嘱，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人这个时候能顾得到去叫他一声，他自然双耳不听窗外事。
　　这时候还不晓得杨家出了事。
　　张志却误会了，以为他脸皮薄，毕竟又还没正经办酒，不想理会准岳父家的荒唐事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想着喊妹妹劝一劝他。卫歆也没必要和他解释这个，就应了。
　　中午没人准备饭食，小丫头去旁边买了点心来大家吃了了事。到下午两点的时候，杨义亲自迎了请来驱邪的----不是神婆，是个道士。
　　一时半刻的，倒还真叫他请着了。
　　这道士穿一身棉布道袍，半旧不新，观其面貌应不到四十，背后还插着一把小旗，正面写着胡半仙三个字，背面写着算命测字，下面还有一行小的，不灵验不收钱。
　　这是在小巷子里拉了个算命测字的来了呀。
　　越获白细细观察了一会，肯定的道：“这是个假道士。”
　　他从小在道观长大，从小接触的全是道士，不用这人说话，只看面容、行走，都可猜测得一二。他既然肯定的说了，必然做不得假。
　　袁嫂：“您怎么不请神婆过来，她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有真本事的…”
　　“胡闹，”杨义冷哼一声：“神婆是女人吧！女人哪里会有什么真本事，这种事情还是要男人来。”
　　那道士进门左看右看一会儿，然后似模似样的掐指一算，立刻为难的叹了一口气：“这事难啦！”
　　杨义：“道长有话直说？”
　　道士搓了搓手指。
　　杨义立刻懂了，喊站在一边的大女儿杨雪给这个道士包红封。
　　道士眼珠子都粘来红封上头下不来，一到了怀里，立刻面露喜色：“贫道也是无法，做这一场法事是要损大功德的，只怕一两月都无法再出来找营生了。”
　　杨义又劝又赞，恭恭敬敬的请他。
　　胡道士：“幸而你们请我请得早，一旦过了头七，这魂魄不散，变为恶鬼，就是老道出手也没用咯。速给我准备要用的器具来。”
　　道士让人准备了猪肉，要肥瘦相间的，大米、水果和公鸡、红布。外面摆桌子算了个时辰就开始做法。他并没有用奇巧的民间骗术唬人，而是用黄符请了神，用以驱邪。
　　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灵气的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引起天气异象。而且他身为道士，其实不信鬼神，嘴里所念的都是胡说八道、瞎编乱造的。连为这少女超度都做不到。
　　越获白：“我去为她念一段经。”
　　道家一般是不超度亡灵的。现代道教在弟子入微之后，有三项常为道士所修习。
　　第一项是批命。所谓批命并不是指算命测字，而是根据其人气场，推演吉凶，这是最末。
　　第二项是圈地。圈地所蕴含比较复杂，观地势风水，敲龙点穴，制镇压器皿，重摆风水大阵，都属于之类。
　　第三项是退魔。退魔的入门要求就很高了，佛教中有五眼的说法，分别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凡夫经由父母所生的肉眼，能见的距离、范围相当有限，太小、太大、太远、太近，均非肉眼所能见。鬼也是灵。首先要能看得到，修出天眼，才能谈及驱除。
　　而越获白，修行不到一年，刚刚入微，凭借入微当日灵台清明可以达到批命这一项。然而那会儿过去了，现在就是第一项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上吊的少女会化作厉鬼吗？
　　当然是不会的。
　　虽修道而成，不免有死，遗枯骨于人间者，纵高不妙，终为下鬼之称，故曰鬼。
　　简单一点就是人死而为鬼。人行人道，鬼行鬼道，而两道偶然出现的交叉点非常难得---需得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你心怀怨念而死就可滞留人间，化作厉鬼。
　　萧悦是自杀而死，如佛教，便反对自杀，在戒律中有明确规定，佛教徒不可自杀，如果自杀得重罪。
　　根据《醒世千家诗》记载的一个小故事：“吴江蒋某，与人争气不胜，服毒自杀。后来凭附在他的妻子身上向人道：我不当死而死，罚入枉死城，火床铜柱，惨苦万状。方知在生一日，胜死千年，劝大家宁可气死，切莫自杀，以致后悔无及，大哭而去。”
　　可见对自杀的不赞同之甚，萧悦死后，虽然其魂魄没有滞留人间，但怨念极深，就形成了煞。
　　此煞不化，杨家个个要受其影响，但萧悦为鬼也不得安宁。
　　道士还在神神叨叨的念咒，围绕着杨家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持公鸡脖颈轻轻一划，公鸡眼对门口凄惨的鸣叫一声，鲜血就顺着这个方向喷涌，很快门廊上就被血色染满。
　　杨家情绪紧张的众人都没有看见，那聚集在少女上吊之处的黑色煞气先是一缩，然后猛然增长，乌压压挤满了整个大门。
　　化煞的最佳时间就在此时。
　　卫歆看出了越获白的意图，轻轻拉了他一把，叫他不要动手。
　　当然，此时不动是最好的。让他们来到这里的人目前看起来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但是万一与此事有关，难说这人不出手。而越获白仅仅是个刚入微的小道士，能逆转时空的人，一根手指或就能捏死他。纵然这事儿和幕后之人没有任何关系，以他微末能力，也不一定能将煞气驱散，更可能招反噬。
　　他知道，可是他还是要去做。
　　越获白把拉着他的手掰开，轻轻的笑着，没什么正行的样子，然而他说出的话却重逾千金：“家师曾教导，身负道教传承，有常人所没有之能力者，需谨记----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他接着又道：“我今日所做之事，将一人承担其后果，无论如何，都与卫姑娘无关。”
　　不能因为难，因为有危险，就没有人去做。他还记得十五岁那年，有个用抽活人三魂七魄以提升修为的诡异道士，他师傅越人闻千里追踪，差点以同归于尽为结果才将诡异道士斩于剑下。他赶到将近昏迷的越人闻身边时就听到他呢喃这一句话----为天下开太平。
　　其心要正。
　　他既然看到了，不能不管。
　　卫歆看着一身正气的少年似无所畏惧的走向那神神叨叨的假道士，倦怠的叹了口气：“血气方刚的大男孩----越人闻，你好得很啊！悉心教导出个大麻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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