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越获白不顾假道士惊讶的叫嚷，自顾自夺了他‘法坛’上的符纸。
　　这一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义：“姑爷？”
　　卫歆拦住杨义：“爹！你不理他，伯父儒学世家，获白他自小被有名望的道长收了做俗家弟子。想是看到这位半仙劳累，想帮一帮他罢。”
　　她笑盈盈的，眼中却溢满了威胁，正对着被唬得愣愣的假道士。
　　一看到这小少爷手持黄纸，简单制作了一个写有萧悦名讳的素头，手上功夫娴----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假道士也是人精，他一辈子东走西荡也算薄有见识，立刻就晓得自己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了。他一双小眼睛一眯，试探着对杨义说：“谢贵姑爷相助，他是有真本事的，您可不能以貌取人。”
　　家里既然有一个现成的家学渊源的人，为何还要花大价钱去外面请呢？无非就是看人面薄年岁轻罢了，世人以貌取人都是惯例。
　　这胡半仙，这样一想也就明了了。
　　越获白没有管这边的交锋。要祛煞，最直接的办法是和煞气冲斗，但他自己晓得自己的本事，如今能勉强绘制一张纯阳祖师驱魔斩妖符，配一段破地狱咒就算是拿出了周身本事。道家批命、圈地、破魔使用手段多凭借于符咒一门，符咒一门，是符箓与咒语的合称，其要诀分为四项：符、咒、印、斗。
　　越获白从小在罕有人至的道观里头长大，兼之他师傅捡回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门下弟子都已经成年并出师多年，他一个小皮猴子满山打滚着长大。虽然因批命不能修习道术，但从小连启蒙读物都是山海经、符咒大全之类的书籍，见识不可谓不广阔。
　　但并不是看过就能画得出，使用得了。可以说，他每一位师兄以及走上此路的前辈都是从博览群书开始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背会了，知晓了。师傅才会一笔一划的教导其画符、念咒，一道符便有五个部分构成，下笔位置不同先后顺序不一皆，体内灵力之大小都会有不同的变化，使符咒的作用大小发生变化。
　　这一道他唯一所会用以驱魔的纯阳祖师驱魔斩妖符，还是他出山门时师傅连夜教的。
　　然而和煞气正面冲斗并不是上上之策。
　　他笔尖在朱砂中一点，因今日有阳光，画完时那一点微微泛起的金光竟只有凑的极近的胡半仙看见了。
　　胡半仙汗都下来了，他本以为只是个真‘道士’，那晓得还会真术法。
　　因事急从权，本该斋戒沐浴，设摊行祭礼，拜八方神灵就只有全部省去了。
　　越获白微微合上双眼，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他如今身穿一身中山装，却做道士做派，本该洋不洋土不土的，叫人好笑。但他神色肃穆平静，甚至有些近乎悲悯。口中咒令一出，刚刚那胡半仙立刻在旁边设立的蒲团上跪下了…听到的人也觉得心中清明，不由就精神一震。
　　刚刚似有重物压身，让人感觉不出今日阳光之暖，现今却觉得有阳光能直直的照在身上了----也或可是错觉。
　　净心神咒！
　　卫歆也微微的，愣了一下。
　　越获白，他不要是除煞，而是要超度。
　　道门超度，又叫度亡。以经文、咒语以及道士本身的力量，使心有怨气的亡魂得以怨气消解，干干净净的投胎转世。
　　虽然看似莽撞，不看自己斤两便要上前。但其实心思可算缜密，找了一种可谓最佳的方式---追根究底，他和杨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成因果，杨家没有以钱财请他做法，上赶着不成买卖-----煞气成形，虽然肖悦含恨吊死是诱因，是最大的成因，但不乏杨家立身不正，易惹煞气入门，否则不会普一成煞，便泛滥成灾，这是杨家自己作！
　　越获白看不过眼的是这位少女痴心错付，轻易了结生命，死后还被杨家带累，以至于煞气缠身，往后魂魄也不得安宁，要受苦楚。
　　看不过眼其父、其母、其兄长的悲切。
　　这煞气源自于萧悦的怨恨，他便为她超度。
　　卫歆盯着那段蠢蠢欲动的煞气，舒展了眉头：“咦！幸好不是烂好心的，唬我一跳。”
　　越获白手轻轻一扬，在没有风的杨家院落中，那符咒竟如同有人捏着一般，飘飘扬扬自行飞到杨家大门之上。火光一闪，那符咒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立时。
　　狂风大作，吹开了杨家紧拴住的大门。
　　杨家所有相信鬼神与心中压根不信的，皆脸色聚变，符咒自燃还可说是江湖把戏，那无风飘起是个什么说法，还有突然间狂风大作，旁的都没有损害，就大门上的门栓被吹掉了是个什么说法。
　　刚刚才爬起来的胡半仙，噗通又跪在地上了……出高人代表什么？这里是真有问题呀。
　　他现在可顾不得露陷不露馅，干完这一把又有多少银子。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头埋在蒲团上告饶：“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神仙放小人一命。”
　　可是这时候哪里会有人来纠扯他。
　　平地渐起雾气，面对面也看不着人，唯一能让人心神安定的就是越获白一刻不停所念之咒，叫人不至于吓破胆子。
　　现下在杨家众人眼中形象高大的越获白，却没有入他们想象那样轻松。
　　凶煞气团虽然没有灵智，但天生会感觉到危险，全都涌到越获白身边去了。只因白口中所念之咒语让他整个人身上金光闪烁，不能近身罢了。
　　这煞气一会儿变为鬼怪，一会儿变为美艳女子，佝偻太婆，见面前的人不为所动，干脆嘶叫着不计损失缠在他身上。
　　越获白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突然看向虚空：“萧悦！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还不放下怨念？你要去受烈火烹身之苦吗？”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杨义在大风来临之时，就抱住了就近的一根柱子，当时只顾着自己了，如今妻子儿女并女婿都不见了人影，只有一片蒙蒙大雾，随时像有妖怪要从中出来一样，使得他胯、下尿意阵阵，又不敢所走一步路，只把抱着的柱子当了救命的神仙。
　　听到越获白这句话，他胡乱大叫：“萧家侄女，是杨昌宏对不起你，你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只求你赶紧投胎转世。”
　　“要什么给什么？”
　　女声疯癫大笑：“我要杨昌宏那畜生的命……咦！杨昌宏呢？咦！去哪里了？”
　　杨义脸都白成纸了，这做法做法不是如同喊魂一般么？苦主怎么还真发出声音了！这不按照一般的套路哇，哎哟我的妈耶。
　　抽气声接连传来。
　　杨家少爷杨昌宏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越获白蹙眉，心知不能再拖，历声呵道：“萧悦！”
　　女声像被喝住了，没有再疯疯癫癫的大叫。
　　“你可知道你这一死，你父母有多伤心？”
　　那雾气尽头，门扉打开之处，正是听闻杨家居然做法事驱邪，准备以死拼命阻止的萧家三人，他们也听到了萧悦说话的声音，又哭又笑，满面是泪。
　　女声也在哭泣。
　　越获白：“你觉得自己堕入无边地狱，不得转世投胎也叫值得，可你做了孽，煞气不散，凝聚成灵，那便不止杨家倒霉。必要祸及你血亲，你哥哥为你操了一辈子心，连媳妇也未娶一个，你就要叫他为你去死，让你老夫老母无人送终。如此，你也觉得划算吗？”
　　女声嚎嚎大哭。
　　萧家哥哥满脸是泪，看了老父老母一眼，三人眼神交流不过一瞬。那哥哥得到了支持，决心道：“妹子，你放心去。怪哥哥没管好你，叫你轻易受骗上当，这仇哥哥帮你报，你自安心投胎。”
　　没有提萧父萧母一句。
　　虚空中，那被越获白的请灵符请过来的少女全身透明，血泪却不住的滴下来，沾湿了衣襟，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个形状如羊，却没有嘴边的白色长毛怪物出现在她眼前，这怪物离她鼻子不过一寸，小得手掌可托，一双眼中却如见美味佳肴般全是垂涎。
　　这样一个小东西，给她一种天敌般危险之极的感觉。
　　她已觉不出寒冷温热，竟打了个寒颤。
　　一个温婉的嗓儿出现在她脑子里，她敢肯定并不是面前这个小怪物在说话，一则，这怪物是没有嘴巴的，二则这嗓音太过特别，疏冷淡漠至极，但好听得令人战栗，不似面前这怪物能发出的。
　　“杨昌宏本是早年富贵，晚年落魄却有子孙赡养的命格…人的命格是可以改的，他命中本有一子，却被他亲手扼杀……如今已成了凄苦娼命，寿元已折，不得好死。”
　　一个男子，娼命！
　　你面上待我真情实意，如珠如宝，实则心中笑我如娼妓，弃之不可惜。到让我觉得如此杀你是便宜了你，要让你也尝便苦楚呵！
　　萧悦喜上眉头，血泪也不流了。她知道既然是传音，这人就是不想让人知晓她，遂放低声音问：“高人此话当真。”
　　“你信便信，不信便罢了。劝你现在化了戾气便走…否则，便不要走了。”
　　声音越发冷淡，以至于不赖烦。
　　而面前长毛怪物听到她如此说，眼睛里的垂涎要溢出来，她立刻就明白什么叫做不用走了。
　　给这不知名的怪物做口粮？
　　她若多说萧悦反而要怀疑，可她如此冷淡，命且掌握在他人手里，叫她全部信入心里了。
　　“待萧悦与哥哥说句话，立刻就走。”
　　那声音也没说应不应，只轻轻唤了一声。
　　“患，回来罢。”
　　这一边，萧悦散了戾气，那因她戾气而生的煞便散了大半，剩余的散做灰烟，藏进了杨家各处。
　　雾气已散。
　　站在外面的萧家哥哥噗通朝越获白跪下来，当当当三个响头，快得人来不及阻止，又用了十成的力气，血立时便冒出来了。
　　“谢恩公帮我妹子超度，萧猛谢过，改日若有差遣，必不推辞。”
　　他的名字与他这个人相衬，抹了一把泪与血水，他又看向脸色奇差，蹲在卫歆身边的杨昌宏。
　　笑道：“我妹子让我告诉你，愿你生的时候时时痛苦，死了她要在下面等你，再清算一笔。”
　　抱拳：“从此时起，我萧猛发誓，我萧家与杨家怨恨两清，来日相见如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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