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月露谁教桂叶香
千树去看赵秀,见这小姑娘正坐在床边文静地绣花,心想这小姑娘倒是满沉得住气。
悄悄走上去瞧,她绣的却是圆月花枝,上有一双喜鹊相对理毛,倒是生动可爱,便赞叹道:“真好看。”
赵秀吓了一跳,手上的针差点拿不稳,见是千树才又惊又喜,“哎呀,是云哥哥。”
千树挨着她坐下,赵秀搂上她的手臂,撒娇道:“云哥哥,你怎么才来看我,…我听那些小哥说,你现在是少主了,将来很有可能变成门主呢,是真的么?”
千树嘿嘿一笑,“没影子的事,别听那些小哥瞎说。”
这参商门里许多少年小哥,成天没事就乱传八卦,还总是拿眼偷瞪人,呵,…是比眼睛大么?
“我不信,那叫小路的小哥亲口说的,小路很好,还送我针线和绣花布,怎会骗人的?”
“嘁,一点东西就收买你啦,…那我还给你带点心呢。”千树说着把放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正是一包细致的点心,是她从房间里偷拿出来的。
“哎呀,这点心真好看,…”
赵秀喜笑颜开地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吃着吃着,眼睛里便有了泪花。
“我弟弟也常给我带外面的好吃的。我好想他,…”
想弟弟,想爹,也想那个常年也见不着一半次的娘。
咬着唇怯生生说,“云哥哥,你现在是少主,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回家去?”
对着期盼的目光,千树很不自在地咳了声,涨红了脸,呐呐道:“对不住,秀儿,我也和师父说过,让她放你回家,可是她说,要等选秀过了才放你回家去呢。”
赵秀失望地低下头,想了一会,似乎明白过来,复抬头道:“门主说过了选秀,就让我回去?”
千树点点头。赵秀倒想通了似的说,“只要能让我回去,过几个月也不打紧。”
千树倒有点吃惊她这么快就想通了,“你不想进宫当娘娘吗?”
赵秀嘻嘻笑了一声,“娘娘哪是那么好当的,虽说锦衣玉食,但一辈子只能嫁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哪象我们平常人家的好女子,嫁几个好相公,万一有一个不喜欢,还有其他的呢。”
又从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儿听到彪悍的言论,千树惊地张大嘴,如同看到了鱼儿飞上树。
半晌才缓过来,傻笑道:“秀儿倒是打得好主意。”
赵秀笑咪咪地,“云哥哥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嫁几个好相公么,…哦,是了,云哥哥将来身为门主,好夫郎自然不用愁的,…”
说着,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听路儿小哥说,门中有个沉天公子,就是给少门主准备的…”
千树吓了一跳,从床上蹦起来,面上早变成了大红脸,双手乱摇,“可别胡说,那个沉天,只是我的师…弟。”
赵秀倒很大方,笑道:“怎么是胡说了,路儿小哥说沉天公子是门中最英俊的男儿了,武功又厉害,当初门主收他为记名弟子就说好了要让他娶未来的少门主的。”
千树暗自想,参商门中少年也不过五十之数,便是最英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己还是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女子呢。
再说光长相好有什么用,最要紧是性格相合,如今这位沉天公子看人凌利似飞刀袭面,说话寒冷赛腊月北风,要让这样的跟着回无心谷,那还不把自己娘俩给愁死?
想到这里便嘿嘿一笑,“那沉天公子真如你说的这般优秀了,我可配他不起呢。就算门主师父有这个意思,我也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赵秀摇摇头,作出不信的样子来,“那云哥哥,你想嫁什么样的相公啊?”
“我心目中理想的相公,应该是这样的…”
千树背起双手,微微抬头,半眯起眼,视线虚落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嘴角噙着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楚:“他的长相倒不一定特别好;他的武功也不用太高;心智不必太聪明,家业不必太富有;心地不必太善良…只要会料理家务,照顾老小,体贴妻子,对我好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合云哥哥意的人到处都是,云哥哥的要求倒是不高呢…”
赵秀嘀咕了几句,忽地眼睛一亮,“云哥哥多大了?可是十七?”
千树点点头,未解此问何意。
赵秀双眼冒光,两手拉住千树的手臂,语气热切:“我家弟弟今年十四啦…他料理家务是一把好手呢,…长相还好,武功不会可以叫他赶紧学起来,我家虽不富,但等我嫁了之后就有笔彩礼啦,云哥哥你就嫁给他吧?”
如若能成,家里小弟的终身可不就是有着落了么?
可惜千树跟她想的可全不一样,千树先是愣了一下,等明白过来便哈哈大笑,笑了一阵看见赵秀着急的模样便强自忍住,道:“哎呀,…那个…我刚才忘记说啦,…我想要的相公应该要比我年纪大…”
赵秀马上反驳说相公年纪比妻子小其实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并举出许多她家乡香纱镇的实例为证,天花乱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千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忙说师父定好练功的时间到了,才匆匆逃了出来。
* * * *
从赵秀那里出来,千树倒是真地循路而上,来到景融曾带她来过的地宫之顶,打算练习一下初习的招式。
景融师父所教的招法,比起老爹留下的那些倒更贴近自己一些,看来正宗名门和邪派就是不一样啊…千树边想边走,却见远处有人影晃动,剑随影动,迎着山风发出凌厉之声。
停步细观,原来正是那位沉天公子。
想起赵秀所言,忍不住在心头暗啐一口,这般死气冰山模样的,俺躲还来不及呢,偏偏赵秀还不信,还要在那儿里浑说。
扭头便走到另一头,远得不能再远,几乎快到了山崖的尽头,那沉天公子练剑的声音再也听不着了,千树这才打住,心想幸好这地方大山石多,咱惹不起总躲得起,各练各招,两不相关。
如此练了半日,直累得四肢酸软,汗湿衣裳,倒觉着颇有进益,心下不免小小得意一番,如此下去,想必不日便能超过那傲慢的家伙,不用暗器也能对付得了他啦…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忽听身后传来赞叹的声音,“孺子可教也。”
她一惊之下,转头看到景融正白衣飘飘地立足于一块高大的山石之上,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估计来了有一会儿了。
“师父。”千树笑嘻嘻地跑过去,“您看徒儿可有点进步没?”
景融扯了扯唇角,哼了一声,“招式是熟了些。但还有些…”
她还没说完,千树就抢着道:“是啊,是啊,…师父啊,有几招我怎么练都不对,…哪,就是这个地方,…”边说边比,“您看,是哪里不对呢?…”
景融咳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剑,亲身为她作示范,“你这里的用力方向偏了,…看,该是这般…”
千树边看边学,似是恍然,又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便高兴地又跳又叫,道:“啊,啊,原来是这样啊,谢谢师父,谢谢师父,…”一边喊一边搂着景融的一只手。不知不觉中把在山中与娘亲的相处之道使了出来,景融脸皮微微牵动,却也没有抽出手来。
千树正笑得高兴,蓦然背上一阵恶寒,不由打了个冷战。
凭感觉朝冷意来处望去,只见那沉天公子手中长剑倒拖,正孤零零地站在百步远的地方,远远朝她们看过来,目光漆黑,面无表情。
视线才一接触,心底就升起阵阵凉意,千树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脸上笑容未变。心中却想,这哪是看人呀,简直是用目光杀人啊,我与他似乎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呐?
莫非是因为那个无聊的传言?若真是,那可大大的不妙,…
她在腹内暗自思忖,却听景融唤道:“沉天,你过来。”
沉天低声应了,目光一闪,身形微晃,已是立在五步之外。
千树向景融身边靠了靠,听景融又说,“沉天习本门武功多年,也算有些成就…”
沉天目光又似有微光闪过,声音仍是平顺如常,“弟子还差得远。”
景融停了停,继续道:“如今千树初入门中,有很多地方不懂,…你两人都在此处练习,不妨互相切磋指点,不要太过生分了。”
哎呀呀,切磋指点?莫不是要每天和这寒冰少年比剑?
千树一想到这里,腿脚就有些发虚。
沉天倒是很爽快,“姑姑说的是。”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千树。那目光在千树看来,却是大有深意。似乎在说:“小样儿,这下你可落我手里了,看我怎么和你切磋…”
但输人不输阵,千树还是大气地笑了一声,“那就请师弟多加指点了。”
沉天薄薄的唇角略略一勾,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身为师父的景融却似乎浑然不觉这二人间的暗涌,满意地嗯了一声,“沉天你先下去吧,我还有话要对千树讲。”
沉天应了一声,表情又变回最初的寒冰之状,转身而去。
景融注视着沉天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牵动,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才回头面向千树。
“千树,你入我门已有数十天了,不知你对这里的一切可还习惯?”
“习惯啊,这里的屋子漂亮,东西好吃,师父对我好,还有管事大娘和伯伯也很随和,小哥们也很热心…”每天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用洗了,早有小哥们拿去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再用香熏过送回来,搞得她每天都香喷喷的,昨天做梦还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株正在开花的玫瑰呢。
景融带了点笑,“哦?…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
千树讶异地抓抓头,景融微微勾起唇角,“沉天呢?”
参商门上上下下都说了,唯独有这沉天漏下了啊…
千树心里忽然打了个突,该不会是真要说那什么沉天是为少门主准备的吧?不妙啊不妙。
“沉天师弟也很好啊,这个…武功高强,…嘿嘿,…很是令人佩服。”不过这个“人”里面不包括本姑娘就是了。
景融的目光落在千树脸上,默然半晌,方道:“本门自开山立派以来,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便是只收女弟子,…这其中的缘故想必你也猜得出来,祖师爷一生境遇凄惨,便痛恨了天下的男子,…两百年前,这浣花国的女子数目几乎与男子持平,这条规矩倒也罢了。但后世女子越来越少,几乎每出生二十几个男婴才会有一个女婴降生,收弟子也就越来越难了,有时好不容易听得哪家有女儿出生,这女儿家人却多是不愿意让孩子去习武,即使家人愿意,这女婴也未必会有这习武的资质。”
千树点了点头,道:“难怪师父要在秀女里挑人了。”
“早先的门主也不是用现在这种办法的,秀女们虽然都是经过挑选过的,至少身体康健,但年纪已长,习武有些迟了。…我师祖的师父,当年已经年过五十,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情急之下,便从一户平民家里盗走了一名女婴。从小抚养长大,教以文武,等那女婴年满二十便将门主之位传给她,此时师父年纪老迈,自知不久人世,便将女婴来历告诉徒弟,让她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还有这样的事,那她找到亲人了吗?”
景融喟叹一声,“等她回去寻亲时,才发现这家人自二十年前丢失婴孩起,夫妻两人忧愁郁结于心,在几年后便早早离世了。”
“啊?”千树一愕,好沉重的故事!
“这件事令师祖耿耿于怀了一辈子,于是又在收徒规矩之中加上一条,收徒需得家人和本人同意。后来我门收弟子,也不再苦苦四处搜寻,只是守着这玉带江,坐等秀女上门。…那日,我挑中了你和赵秀,…还有一个秀女。你可还记得?”
千树点点头,“记得。”还纳闷怎么也没见过这人。
景融苦笑,“那个秀女看来强健,没想到是个弱不经风的,被江水一浸就受了风寒,我着人医好她便将她送回家中了。”这年头,收个全须全尾的容易嘛。
千树暗笑,“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从来没见过那个秀女呢。”
“沉天从小就在宫中,看他的资质不错,他又爱武成痴,加上刘管事这一层,我才勉强收他为记名弟子,但也有言在先,将来本门有了少门主,他须得尽忠尽力,不能有丝毫异心。”
千树轻拍胸口,此时才放下心来,看来是传言传得偏了,谣言不可信啊。
却听那景融接着说,“沉天虽然个性别扭些,本性倒还正直,长相也好,你将来接任门主,倒不妨嫁于他,他也没了生异心的可能。”
啊?这是什么道理?
千树傻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飞红一片,呐呐不成言,“师父,…这个…这个,沉天师弟人中之英,弟子…配不上他。”
景融淡然一笑,“我知你心思,这沉天也着实傲气了些,罢,一切随缘吧。”
说着,面色一整,“但你要记得,将来嫁人,绝不可沾染皇室中人。还有我门的普通功夫教男子学去无妨,但那几样正宗内功心法,则万万不可违规。”
插入书签